第十九章 惊雷震动瑜与亮 (第2/2页)
裴虔通?周文举?綦公顺?徐州、韦城、北海郡?将巡东郡,召李公逸等觐见?
房彦藻干涩的声音再度响起:“明公,山东骤变,人心大动,当此之际,宜速决断!”
恰在此时,帐外天际,一道闪电撕裂浓墨般的雨夜,将帐内照得一片雪亮,旋即,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滚过,仿佛要将这大地劈开。雷声震得帐顶瑟瑟,案上烛火剧烈摇曳。
李密握着奏报的手一颤,冰冷的纸卷几乎脱手。
这突如其来的惊雷,仿佛击中了他心中某根尘封的弦。他猛然扭头,顾望向帐外如注的暴雨,一个念头,带着宿命般的寒意,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下雨,……又是下雨!
他上瓦岗,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春日,那时心怀壮志,以为找到了施展抱负的天地。他杀翟让,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深夜,翟让垂死的牛吼让他至今不能忘,血水混着雨水,冲刷着聚义堂前的石阶,自此以后,他真正成为了一军之主,可也自此以后,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而此刻,又是一个暴雨如注的秋夜。王伯当重伤、李善道兵锋东渡、山东动摇。
这如影随形的雨,於他李密,究竟是缘起之地,还是劫灭之兆?
寒风扑卷帐幕,雨水洒入帐中,冰寒从脚底,窜遍全身,直透骨髓!
……
雨,彻夜未停。
至黎明时分,渐渐转小,化作绵密如丝的牛毛,无声地浸润着饱经战火摧残的洛阳城。
宫城内,一间门窗紧闭的暖阁里。
元文都持着封犹带潮气的密信,一张脸上,是连日阴霾后绽放的狂喜:“成了!成了!子畏,你看!李密他应了!他应了!”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将信笺塞进坐在对面的卢楚手中。
卢楚连忙接过,就着烛光细看。
信是李密亲笔,措辞虽显倨傲,但核心意思明确:接受洛阳朝廷“招抚”,愿“捐弃前嫌”,共讨“国贼”李善道。不过,信末亦提出了两个条件。其一,需遣其心腹重臣入洛阳,代其参与朝政;其二,洛阳朝廷需立即出兵,进攻陕、虢,以证联手诚意。
卢楚初看亦是大喜过望,不意就在守城眼看难以坚持之际,转机忽现,当真是天大的喜事降临,但看到后面两个条件,尤其第二条,眉头立刻紧锁起来,面露疑色,迟疑说道:“元公,李密允降,固是大喜!然此二条,遣使入朝参政,尚可斟酌安排,虚与委蛇,唯此出兵陕虢?”
他放下信笺,忧心忡忡,“洛阳久战,兵马疲敝,伤亡枕藉。如今城围若解,将士们盼的是休养生息,若再令征讨陕虢,恐生怨怼哗变,此其一。其二。”他压低了声音,“此事乃我等密谋,王公不知,若命其出兵陕虢,他岂甘心听命?若其抗命,或从中作梗,岂不前功尽弃?”
元文都的狂喜被卢楚的分析浇熄了几分,但眼中兴奋的火焰仍在燃烧,显是不肯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转机。他站起身,在暖阁里急促踱步,沉吟多时,下了决定,说道:“王世充可能确会有点麻烦,但此事,兹事体大,非你我二人可决。走,去见段公、皇甫公,共商对策!”
卢楚起身应诺。
两人步出暖阁,细雨如雾,扑面微凉。
侍从将油伞撑开,为他两人遮雨。
细密的雨点落在伞面上,“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宫苑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
“沙沙”的雨滴声,响於将近午时的宫苑深处。
大业殿殿前的汉白玉阶上,雨点坠落,也落在殿前肃立等候的众臣头顶的伞盖上。
元文都、段达、皇甫无逸、郭文懿、赵长文、卢楚,以及接到紧急召令、刚从前线匆匆赶回、一身戎装未卸的王世充,皆肃立阶下。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袍角或甲胄下摆。
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驾到!”
众臣依序步入宏阔却略显空寂的大殿。
御座之上,杨侗已然端坐。
他年方十四五岁,身着略显宽大的明黄常服,身形单薄,然眉目清秀如画,眼神温润澄澈,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仁厚,端坐的姿态,尽力维持天家的威仪。
侍立的宦官、宫女屏息凝神,气氛庄重。
群臣依礼参拜,甲胄与袍服摩擦,簌簌响动:“臣等叩见陛下!”
“众卿平身。”杨侗的声音清朗平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却也努力模仿帝王的沉稳。
群臣谢恩罢了,相继起身。
王世充保持恭敬躬身的姿态,略微低着头,从下往上,目光飞快地扫过殿内的其余众臣。
他身形魁梧,深目高鼻,带有胡人的血统特征。这会儿因连着多日在城头督战,面容不免疲惫,眼窝深陷,可此刻此际,他的眼里却并无倦怠,相反,闪烁狐疑与高度警惕的光芒。
不怪他狐疑,这些天守城,战事如火如荼,杨侗从未如此大规模招聚群臣。今日却将当下朝中掌权的重臣,悉数召集,且把他从前线紧急召回,用脚趾头想也知,必有惊天大事!
是什么大事?他为何事先不得半点风声?
王世充敏锐地察觉到元文都、卢楚等人眉宇间掩藏不住的、近乎亢奋的异样,疑窦丛生。
圣上此际召见,到底所为何事?元文都等人神色古怪,又是为何?
没等他过多猜疑,元文都已抢步出列,向御座深深一躬,语声恭谨而激动,奏道:“臣启奏陛下!天佑大隋!臣等奉陛下仁德,感召四方,今有喜讯奏报!逆贼李密,感念陛下洪恩浩荡,深悟前愆,已上表输诚,愿归顺朝廷,共讨胁我洛阳之河北剧贼李善道!”
他语速极快,不知是因激动,还是生怕被人打断。
“什么?”王世充如遭雷击,失声惊呼,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元文都,又霍然转向御座上的杨侗。“感召四方”?招降李密?何时开始的?他竟全然不知!
元文都没理会他的惊呼,继续上奏,说道:“李密归顺,此乃陛下圣德昭彰,亦是朝廷转危为安之祥瑞!然其亦陈情,为表归顺之诚,并为共讨李善道,恳请陛下允准其二事。其一,允其遣知李贼虚实之干吏入朝,参议政事,以佐朝廷剿定李贼;其二,恳请朝廷遣派一军,攻取陕虢,以断李贼侧翼。伏望陛下圣裁!”一个惊雷未消,又一个惊雷炸响!出兵陕虢?
王世充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震惊与愤怒如潮涌上!
这帮狗日的贼臣!终究没把自己当作他们的自己人!如卢楚对外的放言,视自己为“外军之将”,而自居“本洛阳留守之官”,没办法的时候,用一用自己为鹰犬,给他们卖命,而商议这等招降李密,关乎洛阳存亡、改天换日的大事时候,却将在前线的自己排除在外!
难道他们忘了,是谁舍生忘死,顶住了李密一年多的狂攻猛打?忘了是谁日夜在城头亲冒矢石,循抚士卒,才勉强保住了风雨飘摇的洛阳城,保住了他们今时站在这里玩弄权谋的资格?
他握紧双拳,指节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血也浑然不觉,怒火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