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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三十章 大耐宰相(三更合一)

一千三百三十章 大耐宰相(三更合一) (第1/2页)

高太后一进门就给章越打感情牌。
  
  司马光与章越当年都有拥立之功,在英宗登基的事情上,他们都是出了大力的。
  
  她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所以她一定在此上会好好酬谢你。
  
  章越心知肚明。
  
  高太后的目标是什么,她的目标是章献明肃太后,当然曾经的章献太后目标是武则天。
  
  当然章献太后在众臣的反对下,最后没成为武则天。
  
  而章献太后之后的曹太后,就曾在韩琦的文官集团逼迫下被迫撤帘,还政于英宗。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高太后也没有成为章献太后,却也胜过了曹太后。
  
  一方面文官集团的力量强大了,另一方面她用废除变法这张牌分化了文官集团。
  
  使她真正掌握了权力。
  
  另一个时空历史的上高滔滔充分利用雍王这张牌,以及王珪的暧昧中立,在立储之事上迫使新党底牌尽出。
  
  向皇后为了皇六子,不得不暗中与蔡确,韩忠彦等大臣往来,作为制衡。
  
  可是这一世,皇六子已是被立为太子了。
  
  皇六子不是孤家寡人,他身边已有韩忠彦,蔡卞,程颐等作为班底。
  
  所以章越之前千辛万苦,不惜冒着得罪天子,也要办妥这件事。
  
  如今自己也有了与高太后对抗的本钱,当初支持立储的宰执们都是站在自己这边。
  
  就算司马光他们这些旧党,在储位之事上,也绝不敢有任何异议。
  
  现在高太后再打雍王这张牌就很弱。
  
  高太后见章越提出要将雍王出外,并未直接做答而是问道:“卿奉诏进京,这些日子在府上吃了什么。”
  
  章越道:“都是家常小菜,臣知今日要觐见太后,故今晨吃了面条咸菜而已。”
  
  高太后笑问:“卿也曾是宰相,只吃了这些?”
  
  章越道:“臣食用清淡,平日晨起只是喝粥而已,今起见太后,食粥怕不恭,故食了面了。”
  
  帘后的高太后闻言笑了。
  
  章越言下之意现在喝粥容易尿多,所以改吃了面。
  
  二人闲话家常,高太后笑道:“平日章卿饮食都如此清简?”
  
  章越道:“不曾,回府后吃得丰盛一些,大鱼大肉也不少。”
  
  “不过这一次回建州,山野蔬果倒也合得臣的胃口。”
  
  “年少时喜欢荤腥,如今则觉得平淡清欢才是真味,粗茶淡饭方能养浩然之气。”
  
  高太后道:“哦,章卿这话说得颇有真意。老身倒有不同看法,人若不图口腹之大欲,则必是图人间大欲。”
  
  章越道:“如此张都知欲盛也。”
  
  “哦?”
  
  “宁少食、无大饱嘛。”章越笑着道出张茂则的口头禅。
  
  高太后闻言莞尔一笑,章越也是笑了。
  
  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了几分。
  
  高太后笑道:“老身与慈圣光献皇后都是修佛之人,难免讨厌杂味,如此苦了张都知这些常年侍奉在身边的人,每日都要吃素。久而久之,食量也就下来了。”
  
  章越敛去笑容道:“从古至今事上之道唯在恭谨而已。”
  
  汉时尚书郎面见皇帝时,往往都得口含鸡舌香,以免让皇帝闻到异味。口含鸡舌香便成为朝臣的代称。章越知道高太后作为女子,又是长期修佛,所以对杂味特别敏感。因此章越在今日朝见特意在衣上熏香,用香茗漱口数遍。
  
  如何保持表面上的体面和上下之分,同时又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永远是为官之人的学问。
  
  高太后道:“难怪官家常道章卿是股肱之臣。但是老身近来读李贺的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都说从古至今君恩最难消受,士为知己者死。”
  
  “但李贺之后,不是也写了一句‘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你说久久不用,是不是就心怀怨怼了。”
  
  李贺素有诗鬼之称,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是他二十岁时写的,颇有少年为家国尽忠的浪漫情怀。
  
  但之后他仕途上郁郁不得志,最后二十七岁郁郁而终,写下了‘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之诗。
  
  高太后这是以诗喻政啊。
  
  你章越此刻有没有心怀怨怼。
  
  章越道:“臣当初建言立储,本意是功成身退前,再为朝廷办一大事。臣过仙霞岭时,以竹杖抛入万丈深渊,早已打定了再也不出闽的意思。”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臣为国操劳半生,能享此清福,实君恩不薄。天道有循环,势不可用尽,福不可享尽的道理,臣怎能不知。”
  
  章越说完看了垂帘后太后一眼。
  
  “后陛下赐臣节度使,臣再三退却,没料到建州茶变,臣不得不临危受命。今日未曾闻陛下下旨召臣。陛下在病榻上不言语一字,却召臣至京。臣不知何意?还请太后告喻后,再赐臣告老还乡。”
  
  垂帘后的高太后沉默了片刻。
  
  章越这句‘势不可用尽,福不可享尽’,她怎不知什么意思。别看你高太后如今处分国事,但太子迟早是要亲政的。
  
  天道是有循环的。
  
  今日违逆压迫嗣君,他日下场如何?
  
  今日操弄大权痛快了,日后怎么办?
  
  说说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向皇后,她在支持宋徽宗上位后,也曾名义上垂帘。
  
  不过向皇后鉴于元佑绍圣故事,并不恋权。垂帘半年就还政给宋徽宗,她临朝时还自嘲说自己哪识得这些文字,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无法处理国事。
  
  要知道向皇后可是前宰相向敏中的曾孙女,文化水平肯定不低。
  
  现在高太后之所为,没有顾及亲身骨肉官家的死活,以及江山社稷,而是将自己的私利放在了第一位!
  
  高太后被章越说中心思,但她是个性子里很要强的人,仍是不肯在雍王出外之事上松口。
  
  高太后道:“官家这些日子疾未愈,见了老臣怕心情激荡,过些时日再见。”
  
  章越道:“太后垂念旧情,臣铭感五内。臣还有一事……”
  
  说完章越取出奏疏道:“臣闻司马光上疏要废除免役法,保甲法,这是臣与曾布,章楶,章直等商议多日所写奏疏。”
  
  “论熙宁元丰新法得失。”
  
  章越取疏交给一旁内侍,内侍交给垂帘内的高太后。
  
  垂帘后传来翻动纸页的声音。
  
  高太后道:“卿可知老身每日寅时便起身诵经?《华严经》有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
  
  “司马光十数年如一日言新法不可行,其心光明正大。他曾与老身道免役钱纵有微利,终是坏朝廷纲纪!差役虽苦,犹存忠厚之风。”
  
  当然从章越角度也可以理解太后为何要废除新法,新党官员都是官家一手提拔起来,她使唤不动。
  
  反而旧党官员被新党压迫久了。她唯有可以利用旧党急于上位,打倒新党,更新人事来达到控制朝政的目的。
  
  这是一条想都不要想,就可以轻易达到目的的办法,所以无论高太后内里是否反对新法,其内在原因都不重要。
  
  新党唯一能抗衡的办法,只有打好太子这张牌。但是不等于表面文章不办,人心支持也是至关重要。
  
  面对司马光打‘祖宗之法’这张牌,章越要再从传统新党角度叙事,就容易落于下风。
  
  章越谋划了一番,奏对道:“臣食君之禄二十载,唯知'以民为本'四字。用百姓骸骨垒忠厚,臣不知是有这个办法。”
  
  “司马君实是君子,臣始终也如太后般相信其心是光明正大的。但他脱离地方太久,十五年埋头著书,怎知天下民生几何?其执拗在臣看来如当年王介甫无二。”
  
  司马光的上疏,有个一如既往的套路‘臣光故曰’。
  
  当然重要支撑,还是司马光的人格魅力和道德楷模。许多新党中人如蒲宗孟,都质疑过司马光人品言:“人才半为司马光邪说所坏”。结果被官家怒喷“只辞枢密一节,朕自即位以来,唯见此一人;他人,则虽迫之使去,亦不肯矣。”
  
  对政敌或政见不合的人污名化或泼脏水,这是人之常情。但此举容易影响到你的判断,你的客观性。
  
  如果章越要在人品上质疑司马光的动作,肯定被高太后嗤之以鼻。你章越不是在怀疑司马光的人品,而是怀疑高太后看人的眼光。
  
  章越继续道:“臣记得《孟子》中有'民为贵'一章,臣曾问程颐:'仁政可计量否?'程颐答曰:'活民几何,即仁政几何。'愿太后以稚凤慧眼为镜,莫使青史独照垂帘。”
  
  对付祖宗之法的办法,就是尽废新法引发经济民生动荡怎么办。
  
  高太后看了章越所拟奏疏,废了免役法不说国库一年少了数百万贯的进项,还有建州茶税及苏杭机户都仰赖于免役法,这怎么办?曾布更整理出《役法源流考》,驳斥了司马光恢复旧法。
  
  高太后是要夺权,但更大的前提就是坐稳这个天下。
  
  一旦天下不安,百姓如沸,她也是坐如针毡啊。
  
  高太后迟疑片刻道:“太子仁孝聪慧,又有程伊川这等大儒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尧舜之君。”
  
  高太后这话已是半妥协了。
  
  章越微微一笑,他知道已是达到目的了,这时候不是趁势加一把火,而是留待下一次再讲。
  
  再咄咄逼人,容易遭人烦。
  
  人嘛都是既讲道理,也讲感情的,火候一定要把握好。
  
  章越道:“太子殿下全仰仗太后指点,臣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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