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剑与诗 (第2/2页)
工作推进得很快,但也遇到了困难。
首先是技术问题。野狼坡的矿脉比预想的复杂,岩层不稳定,开采难度大。周铁带着人试验了几种方法,效果都不理想。更麻烦的是,炼铁需要高温,需要专门的炉子和鼓风设备,这些野狼坡都没有。
其次是人的问题。有些村民习惯了听天由命,对新事物持怀疑态度;有些则急于求成,恨不得一天就把矿挖出来,一夜就发财;还有些被刘老爷暗中收买,在合作社里制造矛盾。
有一天,周铁正在山上指导开采,忽然听到山下传来吵嚷声。他急忙赶下去,只见十几个村民围在合作社的工棚前,情绪激动。
“怎么回事?”他问。
一个叫陈老四的汉子站出来,他是村里有名的倔脾气:“周铁,你说合作社能让大伙儿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呢?矿挖不出来,铁炼不成,大伙儿白干了这么久,一分钱没见到!要我说,还不如把矿卖给刘老爷,至少能拿现钱!”
“是啊,刘老爷派人来说了,只要咱们同意卖矿,他愿意出高价,还保证咱们有活干。”另一个人附和。
周铁心中一沉。他知道,这是刘老爷在背后搞鬼。采矿合作社如果失败了,村民们就会失去信心,矿山最终还是会落到刘老爷手里。
“大家听我说。”他提高声音,“采矿不是挖土,炼铁不是烧饭,都需要时间。咱们现在遇到困难,但已经在想办法解决。如果现在放弃,就等于前功尽弃。刘老爷真的会兑现承诺吗?就算给了钱,那是杀鸡取卵,矿山没了,子孙后代靠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陈老四问,“矿挖不出来,说什么都是空的!”
周铁深吸一口气:“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内,我一定找到开采的方法。如果找不到,我亲自去找刘老爷谈判,给大家争取最好的条件。”
这话说得诚恳,村民们安静下来。陈族长也站出来:“大家要相信周铁。他从钱塘千里迢迢来帮咱们,图什么?图咱们穷?图咱们苦?他是真心想帮咱们。咱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能指望谁?”
人群渐渐散去。周铁却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
那天晚上,他在工棚里通宵研究。带来的书籍翻遍了,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却始终找不到适合野狼坡特殊岩层的开采方法。黎明时分,他疲惫地趴在桌上,几乎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门轻轻推开,柳依依端着一碗热粥进来。
“喝点粥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周铁摇摇头:“没胃口。”
柳依依把粥放在桌上,在他对面坐下:“我听说你答应了三天期限。”
“嗯。”
“有把握吗?”
周铁苦笑:“说实话,没有。野狼坡的岩层太特殊了,我学过的技术都用不上。”
柳依依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你知道财先生当年是怎么解决难题的吗?”
周铁抬起头。
“我收集了很多财先生的故事。”柳依依轻声说,“有一个故事说,当年他在青石镇,还是个捡破烂的孩子,冬天被恶霸欺负,逼他跪在雪地里。他没有哭,也没有求饶,而是偷偷练祖传的剑法。三天后,他用稚嫩的剑法斩断了恶霸的佩刀。”
她顿了顿:“那时候,谁都觉得他不可能赢。但他赢了,不是靠高深的武功,而是靠对时机的把握,靠对敌人弱点的了解,靠一股不肯认输的劲头。”
周铁心中一动。
“还有云州保卫战。”柳依依继续说,“晓月院长带领百姓守城,面对数倍于己的蛮兵,谁都以为守不住。但她没有硬拼,而是用智取:组织百姓联防,利用地形设伏,用改良的器械对抗敌人的优势。最后,他们赢了。”
她看着周铁的眼睛:“有时候,解决问题不一定要用最先进的技术,而要用最适合的方法。就像写诗,华丽的辞藻不一定打动人,真实的情感才能引起共鸣。”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周铁猛地站起来:“我明白了!我一直想用标准的方法开采,但野狼坡的条件根本不标准。与其强求标准,不如根据实际情况,设计专门的方法!”
他重新摊开图纸,眼睛发亮:“你看,野狼坡的岩层虽然不稳定,但有明显的层理。我们可以不用大规模爆破,而是顺着层理,用楔子法慢慢开采。虽然慢,但安全,而且适合咱们现在的人力和工具条件。”
“炼铁的问题也一样。”他越说越兴奋,“不一定非要建大高炉,可以先用小土炉试验,摸索出适合本地燃料和矿石的配方。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柳依依笑了:“这才是财先生的精神:因地制宜,实事求是。”
接下来的三天,周铁带着人重新调整开采方案。他放弃了原本的爆破计划,改用传统的楔子法,结合自制的简易支架,确保安全。同时,他设计了几个小型的炼铁试验炉,用不同的燃料和配比做试验,记录数据。
第三天傍晚,第一炉铁水终于流出来了。
虽然量不多,品质也不够好,但那是野狼坡自己炼出来的第一炉铁。村民们围着通红的铁水,欢呼雀跃,有些人甚至流下了眼泪。
陈老四走到周铁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周铁,我错了。你是真心为咱们好。从今往后,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危机暂时解除了。但周铁知道,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就在合作社逐渐走上正轨时,刘老爷亲自来了。
那天下午,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野狼坡。刘老爷坐着八抬大轿,前后跟着几十个家丁,个个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王管家跟在轿旁,一脸得意。
村民们惊慌失措,纷纷躲回家里。周铁、陈族长和合作社的几个骨干站在村口,严阵以待。
轿子停下,刘老爷掀帘出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穿着绸缎长衫,手里拿着个玉烟斗,眼神阴鸷。
“陈老头,听说你们挖出矿了?”他开门见山。
陈族长不卑不亢:“托您的福,挖出来了。”
“那就好。”刘老爷皮笑肉不笑,“按照约定,合作社的矿石必须优先卖给我。现在把矿石都交出来吧,按市价的八成结算。”
周铁上前一步:“刘老爷,合作社刚起步,矿石产量还小,自己炼铁都不够用。等以后产量大了,再卖给您不迟。”
“小子,你算哪根葱?”刘老爷眯起眼睛,“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我是财武工学院派来协助合作社的。”周铁平静地说,“合作社的一切事务,我都有权过问。”
“财武工学院?”刘老爷冷笑,“不就是晓月那个丫头片子弄的东西吗?我告诉你,在这江北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你们那套,在这儿行不通!”
他一挥手,家丁们就要上前抢矿石。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约有二十多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正是赵毅。
“刘德贵,你好大的威风啊!”赵毅勒住马,冷冷地看着刘老爷。
刘老爷脸色一变:“赵参军,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赵毅翻身下马,“我奉云州府衙之命,巡视各地民生工程。听说野狼坡采矿合作社是重点试点项目,特地来看看。怎么,刘老爷这是要强抢民产?”
“不敢不敢。”刘老爷连忙赔笑,“只是按照约定,来收矿石。”
“约定?”赵毅冷笑,“我怎么听说,你趁合作社困难时压价强买?刘德贵,你那些偷税漏税、欺行霸市的事,真当官府不知道?要不要我一件件给你抖搂出来?”
刘老爷额头冒汗:“赵参军,误会,都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赵毅一字一句地说,“我警告你,野狼坡采矿合作社是官府支持的民生工程,谁敢破坏,就是与官府为敌。你好自为之!”
刘老爷灰溜溜地走了。村民们爆发出欢呼声,把赵毅围在中间,千恩万谢。
赵毅却摆摆手,把周铁叫到一边,低声道:“周铁,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解围。朝廷那边……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
“财武工学院发展太快,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赵毅面色凝重,“朝中有人上书,说财武一脉‘聚众传道,图谋不轨’,要求取缔各地财武学堂,严查义商会。虽然皇上暂时压下了,但风波不会这么容易平息。”
周铁心中一沉:“那我们现在……”
“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赵毅拍拍他的肩,“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做出成绩,让百姓真正受益。只有百姓支持,财武精神才不会倒。”
他顿了顿:“晓月院长让我带句话给你:剑与诗,都要继续。剑改变现实,诗凝聚人心。现实越艰难,越需要诗的力量。”
周铁重重点头。
那天晚上,野狼坡再次点起篝火。但这次不是庆祝,而是送别——赵毅要继续巡视其他地方,不能久留。
送别宴上,柳依依拿出了她这些天写的《财有武赋》初稿。在篝火旁,她朗声诵读:
“剑出鞘,非为杀戮,为斩开荆棘路;
财入怀,不为堆金,为换取一粥粟。
一人行,千人随,不是盲从是觉悟;
万家灯,照长夜,星星之火可燎原。
铁锤落处,不是兵器是犁锄;
银针轻捻,不治权贵治民苦。
识字童声,穿透千年愚昧雾;
团结之力,能移山岳填深谷。
此身虽逝,精神长存天地间;
此道不绝,代代相传心连心。
剑锋所指,非敌非仇是困厄;
诗韵所及,非风非月是苍生。”
诗很长,柳依依念了整整半个时辰。篝火噼啪,月光如水,村民们静静听着,许多人眼中闪着泪光。他们或许不懂诗的格律,不懂辞藻的华丽,但他们听懂了诗里的故事,听懂了诗里的精神。
当最后一句落下时,全场寂静。然后,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陈族长老泪纵横:“好诗,好诗啊!这就是咱们老百姓的诗,这就是财先生的魂!”
赵毅也深深动容:“柳姑娘,这诗一定要传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财有武不是一个人,是一种精神,是千千万万愿意帮助他人的人。”
柳依依郑重地点头。她知道,她的任务完成了第一步。诗已经写好,接下来就是传唱,就是让更多的人听到,更多的人理解。
夜深了,篝火渐熄。周铁站在村口,望着满天星斗。柳依依走到他身边。
“在想什么?”
“在想诗和剑的关系。”周铁说,“以前我觉得,技术是实打实的东西,能改变生活。诗是虚无缥缈的,没什么用。但现在我明白了,没有诗的精神,技术可能用错方向;没有诗的力量,人心聚不起来。”
柳依依笑了:“所以财先生既是武者,也是诗人。他手中的剑是诗,心中的诗也是剑。”
她望向远方:“周铁,你说咱们能成功吗?能让财先生的精神传遍天下吗?”
周铁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我们继续做,继续写,继续教,就一定会有人听见,有人看见,有人加入。就像这野狼坡,一个月前还是一片绝望,现在有了希望。一个野狼坡有了希望,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柳依依轻声说。
“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星空。在他们身后,野狼坡的灯火点点,像大地上长出的星星。那些灯光下,有孩子在读书,有妇女在织布,有汉子在讨论明天的活计,有老人在讲述过去的故事。
而这些,都将成为新的诗篇。
新的剑,新的诗,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孕育、生长、传播。前路或许艰难,或许漫长,但只要火种不灭,光就会一直在。
就像财有武说的:剑不在手中,而在心里。
而心里的剑,永远指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