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惊雷 (第2/2页)
他想起当年在东京汴梁当禁军教头时,也见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那时是金兵围城,逃难的是往城里挤,想躲个活路。如今倒好,反过来了。
“报——!”一名斥候气喘吁吁地奔上望楼,“将军,太子赵桓率五万禁军,已经从北门出城,往居庸关方向去了!”
林冲眉头一皱:“这么快?”
“据城内细作回报,是太子妃……私自开的城门。”斥候压低声音,“太子妃的兄长在咱们军中,她怕城破后受牵连,所以偷偷放太子走了。”
林冲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他走下望楼,回到中军大帐。帐中,赵宸的命令还摊在案上:“围而不攻,待其自溃。”
但赵桓这一走,带走了汴京最后一点能打的力量。城里现在只剩高俅麾下的两万乌合之众,还有一群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僚,跟没了主心骨的苍蝇似的。
“将军,”副将进来,眼神里满是期待,“咱们要不要……趁虚攻城?”
林冲摇了摇头:“王上要的是完整的汴京,不是一片废墟。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打起来遭殃的是他们。”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黄河某处,“再说,咱们还有更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
林冲没答,只看向帐外。天色不知啥时候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闷的雷声,滚过来滚过去。
不是雷。
是黄河在咆哮。
巳时,黄河白马渡。
赵宸站在河堤上,瞅着脚下汹涌的河水。一夜之间,河水又涨了三分,浑浊的浪涛“啪啪”地拍打着堤岸,堤身都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裂缝,往外渗着泥水。
“王上,不能再等了。”李靖脸色凝重,“春汛提前了,最迟明日,这段堤肯定垮。咱们必须尽快渡河,到南岸高处扎营。”
赵宸没说话,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泥土湿得能捏出水,里面还混着细沙——这是堤体松动的征兆,撑不了多久了。
“传令。”他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全军即刻渡河。辎重车马先走,骑兵次之,步兵最后。两个时辰内,必须全部过河,一个都不能落下!”
“两个时辰?这……”
“执行!”赵宸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号角声响起。早已准备好的舟船、浮桥迅速架设起来,士卒们开始有序渡河。可河面太宽,水流又急,船晃得厉害,进度比预想的慢了不少。
赵宸没上船。他带着亲卫营,沿着河堤往上游走。走出三里地,堤身的裂缝更大了,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往外渗水,顺着堤坡往下流。
“王上,这里危险,快回吧……”鱼玄机忍不住劝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赵宸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里地,他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段老堤,砖石都风化了,堤身上长满了荒草,看着就不结实。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堤外,那里有一片低洼的滩地,滩地上,竟然搭着几百顶帐篷,还冒着袅袅炊烟。
“那是什么?”赵宸问。
亲卫统领看了一眼,苦笑道:“回王上,是难民。从河北逃过来的,听说咱们在这儿渡河,想来山东避难,可又不敢过河,就在这儿扎营等着了。”
赵宸数了数,至少上千人。
“去告诉他们,立刻往南岸高处撤。”他沉声道,“这堤撑不过今晚,到时候洪水一来,一个都跑不了。”
“可他们不信啊。”亲卫统领叹了口气,“昨天咱们的士卒就去劝过,他们说死也要死在家乡,不肯走。”
赵宸沉默了片刻,忽然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鱼玄机:“你们先过河,不用等我。”
“王上?!”
“我去劝。”赵宸大步走下河堤,朝着那片营地走去。
鱼玄机想拦,被李靖按住了。“让他去。”李靖望着赵宸的背影,眼神复杂,“有些事,必须他亲自做。人心这东西,得用真心换。”
营地里的难民看见一群甲士过来,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扑通”跪下求饶,有人抄起身边的木棍自卫,还有人抱着孩子往帐篷里躲,吓得瑟瑟发抖。
赵宸走到营地中央,站上一辆废弃的板车。
“乡亲们!”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硬生生盖过了黄河的浪涛声,“我是赵宸。”
营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板车上那个身披玄甲、没戴头盔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恐惧。
“这堤要垮了。”赵宸指着身后的河堤,声音诚恳,“最迟今夜,黄河水就会淹没这里。不想死的,现在跟我走,去南岸高处,那里安全。”
没人动。一双双眼睛里,满是怀疑和恐惧,还有些人木愣愣的,跟丢了魂似的——他们已经怕了,怕被骗,怕再次流离失所。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赵宸继续道,“怕过了河,就成了流民,任人欺凌;怕没了田宅,最后饿死他乡。”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些,“我赵宸在此立誓:凡随我过河者,皆为我华夏子民。每人分田二十亩,第一年全免赋税,第二年只收一半。有手艺的,可入匠籍,每月有给钱粮;无依无靠的老人孩子,官府赡养,绝不亏待!”
还是没人动。
赵宸跳下板车,走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面前。孩子约莫三四岁,瘦得皮包骨头,小脸蜡黄,正怯生生地看着他,手里还攥着一块干硬的窝头。
“你叫什么?”赵宸轻声问。
妇人吓得直哆嗦:“民、民妇刘王氏……”
“孩子呢?”
“叫、叫狗剩……”
赵宸从怀里掏出一块饼——那是他自己的干粮,还带着体温,掰了一半,递给狗剩。孩子不敢接,仰着头看妇人,妇人也不敢接,眼神躲闪。
“吃吧。”赵宸把饼硬塞到孩子手里,指尖触到孩子瘦得硌人的小手,心里一酸,“孩子饿坏了。”
然后他转身,对着所有人朗声道:“我赵宸,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也知道有家不能回是什么滋味,更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
他指着东方,声音坚定:“但怕没用!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跟我走,至少还有条活路!我不敢保证你们都能大富大贵,但我保证,只要我赵宸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我的子民,饿死在路边,冻死在荒野!”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那个叫狗剩的孩子,忽然咬了一口饼,含糊不清地说:“娘……饼……甜……”
妇人“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孩子“扑通”跪下:“民妇……民妇跟王上走!”
像是推倒了第一块骨牌。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难民开始收拾行李,扶老携幼,朝着渡口走去。有人经过赵宸身边时,会偷偷看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加快脚步——那眼神里,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信任。
赵宸站在原地,看着人群从身边流过,心里五味杂陈。
“王上,该走了。”李靖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上游的渗水越来越严重了。”
赵宸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即将被淹没的滩地,转身走向渡船。
就在他踏上船板的刹那——
“轰——!!!”
不是雷声,是真正的堤坝崩塌声。上游三里处,那段老堤终于撑不住了,“哗啦”一声决口。
黄河水跟挣脱了牢笼的巨龙似的,咆哮着冲出河道,扑向广阔的平原。浪头有丈许高,所过之处,农田、村庄、树木,一切都被吞噬,瞬间没了踪影。
渡船剧烈摇晃起来。赵宸抓住船舷,回头望去。
那片难民营地,已经不见了。
只有浑浊的洪水,无边无际,朝着远方蔓延。
未时,济南城。
苏小小坐在衙署里,手里捏着三份急报,指尖抵着额头,久久没说话。
第一份来自石宝:冲破铁浮屠拦截,已抵居庸关外二十里,但所部伤亡近万,弟兄们个个带伤。
第二份来自林冲:汴京开始大规模逃难,已接收难民三万,预计后续还有十万之多,粮食消耗剧增。
第三份来自赵宸:黄河白马渡决堤,所幸大军已安全渡河,但河北沿岸十七州县遭灾,灾民恐达百万,急需安置和救济。
她站起身,走到那幅《山东粮储分布图》前,眉头紧锁。
“大人,”主事的声音发颤,“咱们的存粮……就算勒紧裤腰带,也只够支撑五十万人三个月。可现在……北线将士要粮,灾民要粮,汴京那边还要接济,这根本不够啊!”
苏小小没回答,走到窗前。窗外,印刷坊的机器还在“嗡嗡”作响,但印的不再是债券或传单,而是《灾民安置章程》《以工代赈条例》《垦荒授田办法》——一份份都是救命的文书。
她忽然想起前世学过的一句话:“所有战争,最后打的都是后勤。”
可这次,她要撑起的不是一场战争,是一个即将到来的、破碎的天下。
“传令。”她转身,眼里没有半分慌乱,只剩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决断,“第一,发行‘灾赈债’,年息一成,以未来河北收复州县的盐税作保,印八百万两。告诉粮商,这债靠谱,现银结算,绝不拖欠。”
“八百万?!”主事差点腿一软,瘫倒在地。
“第二,派人火速去江南、湖广、蜀中,有多少粮食买多少,价格可以上浮三成,但必须现银交易,且三日内必须启运,不得延误。”
“第三,”苏小小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个字,又画了个简图,递给主事,“把这个交给工学院——让他们按这个思路,研制一种新式水车,要能用在决口后的滩地排水,还要效率高,容易仿制。”
纸上写的是:“龙骨水车改进型,链式传动,脚踏驱动。”旁边的简图,清晰明了。
这是她前世在博物馆看过的明代农具,原理简单,却比这个时代的翻车效率高得多,正好能派上用场。
主事接过纸,手还在抖:“大人,这……这能行吗?工学院那帮人,能做出来吗?”
“不行也得行。”苏小小望向北方,仿佛能看见那条肆虐的黄河,能看见流离失所的灾民,“告诉所有人:咱们现在修的,不止是黄河的堤坝,更是人心的堤坝。这堤坝修好了,天下才能稳。”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远处传来隆隆雷声,越来越近。
真正的狂风暴雨,这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