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陷 (第1/2页)
米豆的成绩,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苏予锦的心上。家教虽然有效,但每周短暂的两小时,难以快速夯实基础。期中考试后的那次痛哭,更像一个警报,提醒她孩子内心那个因父爱缺席而愈发扩大的空洞,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去填补,越来越吃力。她开始失眠,深夜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脑子里反复盘旋着那些错题,那些米豆提及“别人爸爸”时黯淡下去的眼神,以及那张早已沉寂的转账。
一种近乎绝望的责任感,混合着对孩子未来的深切忧虑,终于压垮了她长久以来维持的自尊和“不打扰”。她想,或许南乔并非完全无情,只是被“生活”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或许,作为一个父亲,他内心深处还残存着对孩子最本能的牵挂,只是需要被提醒,被“恳求”。
在一个米豆被外公临时接走去参加生日会的周六下午,家里空荡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苏予锦走到阳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她拿出手机,那个几乎快要从常用联系人里消失的号码,她其实从未忘记。
电话拨通了,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传来南乔略带沙哑和一丝诧异的声音:“喂?”
“是我,苏予锦。”她的声音干涩,开门见山,怕一停顿就失去所有勇气,“南乔,我想跟你谈谈,关于米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料到这个开场。“米豆……他怎么了?”南乔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疲惫和疏离。
“他没怎么,他很好,在长大。”苏予锦努力让声音平稳,“但他需要爸爸。南乔,米豆三年级了,数学跟不上,我尽力在辅导,也请了家教,但孩子……孩子有时候需要父亲的那种力量,或者说,仅仅是‘父亲在场’这个事实。”她顿了顿,感觉喉咙发紧,“我知道你难,在外面打拼不容易。我不求你立刻回来怎样,我只是……恳求你,如果可能,能不能多抽点时间,哪怕一个月一次,回来看看他?陪他过一个周末?或者,至少视频的时候,别只是干巴巴问两句‘学习怎么样’‘听不听话’,你能不能……问问他最近喜欢什么动画片,学校里有什么趣事,哪怕听他抱怨两句作业难?”
她几乎是在低声下气地陈述,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抠出来,带着卑微的期盼。
南乔在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透过电流传来,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沉重。“予锦,不是我不想。我现在……真的身不由己。项目一个接一个,天天加班到深夜,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回去一趟,路上就得耽误两天,请假扣钱不说,老板那边也没法交代。我现在……真的是泥菩萨过江。”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生活碾轧过的麻木,“至于视频,你也知道,累了一天,有时候话都不想说。而且……而且米豆现在跟我,也没什么话讲,我看着他也……”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身不由己’下去?”苏予锦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切的悲凉,“直到他完全忘记你长什么样,直到他彻底不再期待你这个父亲?南乔,钱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扛,再难我也没主动跟你开过口。但孩子的情感,他的成长,你作为父亲,这份责任是钱能代替的吗?他现在会哭着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他了,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会辅导作业!你让我怎么回答?告诉他爸爸在‘努力挣钱’所以忘了他吗?”
电话里是更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细微声响。南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烦躁和一种破罐破破摔的颓然:“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回去陪他两天,然后呢?工作丢了,债更还不上了?现在起码我还能挣点,虽然给不了你们多少,但至少……至少我没完全撒手不管吧?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我做不到!我现在连自己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怎么给他承诺,怎么回去扮演一个慈父?”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头,砸碎了苏予锦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她明白了,他的“无能为力”,不仅仅是对现实困境的陈述,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放弃和退缩。在他的价值排序里,解决他自己的生存焦虑,远远高于履行父亲的责任,甚至高于回应孩子最基本的感情需求。
“好,我明白了。”苏予锦的声音异常平静,所有的期盼、恳求、悲伤,都在这一刻冻结、沉底,“你保重。”
她没等南乔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阴沉得像要塌下来。
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没有眼泪,只是觉得胸口空了一大块,冷风飕飕地往里灌。她盼了又盼,等了他主动回头,等了他良心发现,甚至不惜放下所有的骄傲去恳求,换来的不过是一句更加确凿的“无能为力”。
米豆生日那天,她特意做了他爱吃的菜,买了小小的蛋糕,点上蜡烛。孩子许愿时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颤动。苏予锦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知道孩子的愿望里有没有关于爸爸的部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让任何虚幻的期待,去伤害孩子了。
南乔最终没有回来。甚至在他承诺的“尽量抽空视频”也再次落空。那个周六的电话,仿佛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微弱的电流联系,此后,便是真正的、彻底的沉寂。连那遥远模糊的回声,也终于消失在苏予锦和米豆生活的天际线之外。
苏予锦没有再提起那个电话,也没有再在米豆面前尝试为南乔做任何苍白的解释。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孩子的手,将所有的精力、爱意和智慧,都投入到眼前具体而微的生活里。她陪着米豆一道题一道题地攻克数学难关,周末带他去图书馆、博物馆、郊野公园,鼓励他参加学校的兴趣小组,教他做简单的家务,和他一起养了一盆小小的绿植。
日子依然清苦,压力并未减少。但苏予锦的心,在经历过那次彻底失望的谈判后,反而落地了。她不再需要分神去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响起的敲门声,不再需要为孩子编织一个关于父亲迟早会归来的童话。她接受了他事实上的单亲母亲身份,并决心,就凭自己这双手,这个不算宽阔却足够坚韧的肩膀,为米豆撑起一片虽然不完整、但绝对安稳、充满爱意的天空。
有些答案,时间已经给出。而有些路,只能自己带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下去。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铺在熟睡的米豆脸上。苏予锦看着他恬静的睡颜,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她知道,从今往后,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等待,只有向前。为了孩子,也为了她自己,这场一个人的跋涉,她必须走得坚定,她知道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但她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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