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陨龙平原的黄昏(新书发布求推荐) (第2/2页)
那是一道纯白的光柱,从天穹垂直落下,带着圣歌般的高频嗡鸣。它穿过弧光的胸膛,穿过血雾,穿过塔基与地面相接之处,像一柄天神的矛,把战场钉在死亡的坟场上。
射线追着弧光抛飞的身躯一路向东,在焦黑的平原犁出一道深沟。沟壁光滑如镜,泥土瞬间陶瓷化,闪出青白的冷光。沟尽头,一座矮山丘被无声蒸发——没有爆鸣,没有烟尘,只剩一个空荡的缺口,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山峰。
无人察觉,射线与烬尾拍出的裂缝在十里外汇合。
就在这射线与裂缝汇合的那个点上,这股射线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住,停在原地数息直至射线完全消失。
地底深处原本纵横交错的金线,此刻被这道静止的射线瞬间融化、消弭。
极轻极脆的“叮”,被战场上的惊呼、哭号、铁甲碰撞声完全盖过,像一根针掉进怒潮那样微不可闻。
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那情绪极淡,淡得像黎明前最薄的雾,转瞬即逝。
龙尾缓缓落下,烬悄然转身。
弧光开始坠落。
像一颗强行剥去光焰的银色流星,从燃烧的暮空直坠人间。
风先托住他,又猛然松开,仿佛不忍,又似决绝。
血雾在他身后被拉成一条长长的红尾,像彗星的彗发,又像一柄被折断的旌旗,一路拖拽,一路散落。
空气发出被撕裂的尖啸,却来不及追上他的速度。
战场上,五国联军同时仰起头,瞳孔里倒映着那道银光——从璀璨到黯淡,只在一息之间。
霜狼骑士的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蝎尾战车的驭手忘了勒马;楚天重步的塔盾微微倾斜,像集体行了一个迟到的注目礼。
下方,是焦黑的土地。
土地被火烤过,被血浸过,又被无数铁蹄碾成粉末,此刻正腾起细细的黑尘,像迎接,又像哀悼。
尸体堆成丘陵,断枪与碎盾插成荆棘,风一吹,发出金属与骨骼碰撞的叮当声。
残余的冲势将弧光抛回战场中央,砸落地面。
撞击并不惊天动地,只有一声闷响,仿佛大地也屏住了呼吸。
尘土溅起,不高,却恰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血花绽开,也不大,只是一朵暗红,却足以染透三尺焦土。
风终于赶来,像迟到一步的哀悼者,卷起一面残破的旗帜。
旗帜残存一半,旗面原本雪白,如今被血浸透,又被灰烬覆盖,像一块被反复炙烤的铁片,边缘焦黑,中央隐隐透出暗红。
旗上绣着一个“尘”字,笔画已被血痂糊住,却仍倔强地露出一角。
旗帜落下,恰好盖在弧光身上。
一角被风吹起,露出他的半张脸。
银白毛发沾满血泥,黏成一缕一缕,却仍倔强地闪着微光。
那双银瞳半睁,倒映着迅速暗下的天空,也倒映着远处仍在燃烧的火线。
瞳孔深处,一点极淡的银色碎光悄然旋转。
风继续吹,旗帜轻轻起伏,像呼吸,又像心跳。
二十里横阵上,五国联军终于发出迟来的惊呼,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幕布,遥远而模糊。
魔兽阵营的咆哮在同一刻戛然而止,仿佛整个战场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静音。
烬悬停于半空,暗金色鳞甲被最后一缕夕阳点燃,仿佛整座山脉熔成流动的铜。
风从他翼下穿过,卷起炽热的金火,火舌舔舐鳞片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咆哮,像万面战鼓被同时擂响。
他仰头,喉间滚出一声长啸。
那啸声并不暴烈,却像黎明前最后一记丧钟。
啸声掠过战场,震得残旗猎猎,震得焦土上的血泊荡起涟漪,却无人听出其中的悲怆。
巨口张开,纯金色的龙息喷薄而出。
那不是火焰,而是一条倒挂的天河,金液翻滚,光屑四溅。
天河自高空倾泻,笔直地扑向魔兽本阵——扑向那些曾与他并肩的巨犀、雷鹏、森蚺,扑向它们尚未回过神的瞳孔。
第一重浪头落下。
撼地古犀只来得及瞪大牛眼,吼出半句“为什么——”,金光便将它从头颅到尾椎熔成琉璃,赤红的骨架在光河里闪了一瞬,随即碎成飞灰。
第二重浪头横扫。
钢羽雷鹏振翅欲逃,翅尖刚掀起狂风,金河已卷过羽片。万根钢羽同时燃烧,像一场盛大的火雨,鸟身则在火雨中被蒸发,只留下一声戛然而止的哀鸣,回荡在风里。
第三重浪头拍击地面。
毒沼森蚺盘踞的泥潭瞬间结晶,绿雾被金光蒸得无影无踪,蛇躯在高温中蜷曲、爆裂,碎成千万片闪光的玻璃。焦土被抚平,琉璃化的大地反射出烬自己的影子——一头被金火包裹的龙蜥,眼中透出决绝。
龙息所过之处,战场安静得可怕。
没有惨叫,没有爆裂,只有金光吞噬肉体时发出的轻微“嗤嗤”声,像春雪落在烧红的铁上。
焦土化为光滑的琉璃,像被神的手掌抚平,映出天空的血色,也映出烬微微颤抖的瞳孔。
金火渐熄,鳞片上的光芒一寸寸暗淡,像潮水退去后的礁石。
战场归于死寂,唯有金色尘埃在空气里缓缓沉降,像一场迟到的雪,覆盖所有声音,也覆盖所有答案。
寂灭之眼缓缓闭合,塔身随即龟裂,裂缝里渗出乳白的光液,先是细如发丝,继而汇成涓涓小溪,沿着螺旋凹槽无声流淌。
那光液带着温热的圣辉,却在滴落焦土的瞬间骤然冷凝,凝成一粒粒半透明的晶珠,像伤口流出的最后一点血,又像黎明前最纯净的露珠。
十里外,那条被烬尾鞭悄悄撕开的裂缝,正从地底缓缓合拢。
合拢前的一瞬,裂缝深处吐出一粒极小的银光——只有尘埃大小,却亮得刺目。它像被无形之手托起的灰烬,又像被风剪断的星屑,在空中轻轻旋转,四周的空气随之泛起一圈圈几乎不可见的涟漪。
战场上的风忽然乱了方向。
原本自西向东的焚风,此刻像被人随手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低沉的嗡鸣。风中夹杂的灰烬与血腥味被瞬间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淡的凉意,凉意掠过琉璃化的地面,掠过尚未冷却的尸骸,掠过五国联军同时张大的嘴。
没人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面被“尘”字旗盖住的银白尸体上。
刚刚的那粒银色的光点刚飞离地面不足一尺,便没入虚空中一条浅灰色的“折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
整个陨龙平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绝望。弧光帝君的陨落,烬的疯狂反戈,如同两根最沉重的巨木,狠狠砸在了这场战争天平的中央。
天平剧烈地晃动、倾斜…最终,在双方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后,在无尽的仇恨与猜忌之上,在弧光帝君鲜血浸透的那片焦土之上,一种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而脆弱的平衡,被强行建立。
战争,以一种双方都未曾预料、也无人欢呼的方式,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风更大了,卷起漫天灰烬,如同为这位陨落的帝君,也为这场无休止的战争,撒下第一捧沉重的葬土。
同一刻,千里外的沧曦帝国东极镇。
夜风卷着荒原的尘土味道,从破败的门缝灌进一处宅邸最深处的厢房。
房内只点一盏豆油灯,灯芯噼啪一声,把此时屋内的血腥味与草药味搅得更稠。
穆瑶躺在老木榻上,脸色白得像被雪封了半月的宣纸。汗水顺着鬓角滑进颈窝,把枕巾浸出深色的轮廓。她咬破的唇瓣还在渗血,却固执地双眼圆睁。
哑婆婆蹲在榻旁,铜盆里的热水冒白汽,她却像感觉不到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老旧的棉布在她手里绞得吱吱响,水珠滴落,声音轻得像叹息。
门外,初忠背对众人站着。旧的管家制式衣服洗得发白,肩背绷得笔直。他盯着院中那棵枯死的梧桐,枝桠在风里嘎吱摇晃,像一具不肯倒下的骨架。
突然,一声极细的婴啼划破死寂——
像一根银针挑破黑布,像雪夜第一粒雪落在滚烫的铁上。
哑婆婆的手一顿,铜盆里的水荡出一圈涟漪。她迅速用粗布裹起婴孩,血污与胎脂来不及擦净,便递到穆瑶枕边。
婴孩很小,皱巴巴的脸却带着奇异的安静。他睁着眼,眸子澄澈得像两泓新雪化开的泉。穆瑶的指尖抖得几乎触不到他的脸,泪水却先一步滚落,砸在襁褓上,晕开暗红。
此刻她想起出征未归的丈夫初云,想到了他们相识在帝都繁华的街前的画面......
穆瑶喘得像破风箱,还硬撑着笑:“臭小子,你爹当年第一次见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你就叫初见吧,别给他丢脸。”
哑婆婆端来一碗温热的药汤,浓郁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穆瑶勉强喝了几口,便又剧烈咳嗽起来。
初忠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声音被窗外的风声压过。屋内陈设简陋,仅有的几件漆皮斑驳的老家具,墙角堆着修补过的麻袋,空气里除了药味,便是挥之不去的清贫气息。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过残破的窗棂,碎成金粉落在婴孩的瞳仁里。
那一瞬,孩子的瞳孔深处闪过一点极淡的银光——
像风中的烛火,又像遥远战场上,刚刚熄灭的那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