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家访波折(上) (第2/2页)
阿婆凑近了,眯着眼看了半天那两个字,又看看武修文急得通红的脸,再联想到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担心咸鱼”,终于,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在她布满风霜的脸上绽开!
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爆发出一阵洪亮又爽朗的大笑:“哈哈哈!老师!系‘成绩’啊!唔系‘咸鱼’!哈哈哈!笑死我啦!”(“哈哈哈!老师!是‘成绩’啊!不是‘咸鱼’!哈哈哈!笑死我啦!”)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指着墙角那堆咸鱼:“老师担心我屋企噶咸鱼唔够食咩?哈哈哈!”(“老师担心我家的咸鱼不够吃吗?哈哈哈!”)
武修文窘迫得无地自容,也跟着阿婆傻笑起来,尴尬地挠着头,刚才那点笨拙的成就感,被这巨大的乌龙砸得粉碎!
但奇怪的是,阿婆这开怀的大笑,却像一阵带着咸味的海风,一下子就吹散了屋里原本的局促和生疏,也吹散了他心中因昨夜惊魂而残留的寒意。
就在这时,外面原本已经歇了的雨,毫无征兆地又下了起来,而且来势汹汹,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的海草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哎呀!落雨大啦!”阿婆惊叫一声,猛地想起什么,脸上笑容顿收,露出焦急的神色,转身就往旁边一个更小的屋子跑,“惨啦惨啦!我噶灶披间(厨房)啊!又漏啦!”(“哎呀!下大雨啦!”“糟啦糟啦!我的厨房啊!又漏啦!”)
武修文连忙跟过去。所谓的厨房,只是一个狭窄、低矮的偏屋,屋顶同样覆盖着海草,但明显有几处破损严重。雨水正从破洞处汩汩地漏下来,在地上汇成好几小滩水洼。屋角堆放的柴火已经被打湿了一片。阿婆手忙脚乱地拿起几个破盆破罐去接水,但根本接不过来,急得直跺脚!
“阿婆!等我!”
武修文见状,二话不说,立刻放下包,卷起原本就不甚干净的衬衫袖子。他目光快速扫过厨房角落,那里正好有一架用旧木头和竹竿搭成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简易梯子。他毫不犹豫地搬起梯子,架在漏雨最厉害的地方的下方,试了试稳固程度。
梯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皱了皱眉,但没停下。
“老师!危险啊!唔好上去!”阿婆急得直喊。(“老师!危险啊!不要上去!”)
武修文没回头,只应了一声:“冇事!阿婆你企开啲!”(“没事!阿婆你站开点!”)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踩上那摇晃的梯子,一步一步向上爬。
屋顶很低,他几乎直不起腰。雨水顺着破损的洞口浇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冰凉刺骨。他眯着眼,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破洞周围的情况。几块用来压住海草的大石头挪了位置,下面覆盖的旧塑料布也撕裂了。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那些沉重的石头,试图堵住破洞。粗糙的石棱磨着他的手心,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下流,浸湿了后背。海草湿滑,他脚下一滑,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梯子也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
“哎呀!”下面的阿婆吓得失声惊呼!
武修文猛地抓住头顶的一根湿漉漉的房梁木头,才勉强稳住身体,心脏吓得“怦怦”直跳!他定了定神,咬紧牙关,继续手上的动作。他费力地将最大的一块石头推到裂缝最大的地方,又摸索着把被风吹开的湿漉漉的海草用力扯回来,尽量覆盖住。没有新塑料布,他只能靠这些笨办法暂时对付一下。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几乎湿透,头发紧贴着头皮,眼镜片上全是水雾,狼狈不堪。
“阿婆!暂时顶住先!听日天晴再搵人整实佢!”(“阿婆!暂时顶住!明天天晴再找人修好它!”)
他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下了梯子。
阿婆看着他湿透的样子和沾满海草泥污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水光。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点头,又摇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她不再说那些武修文听不懂的海话,只是无声地、充满感激地拉过武修文的手,紧紧地握着。那双布满老茧、沾着鱼腥味的手,冰凉而有力,传递着一种无声而滚烫的暖流。
武修文手上被石头磨破的细小伤口,被海水和雨水蛰得微微刺痛,但那份粗糙的暖意却奇异地盖过了所有的不适。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是放学回来的陈小海。他看着屋里的情景,看着湿透的老师,看着奶奶通红的眼眶,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雨还在下,但逼仄潮湿的厨房里,一种无声的暖流在缓缓涌动……
离开陈小海的家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猖獗。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箭,肆意抽打着天地间的一切。武修文撑着那把笨重的木柄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渔村狭窄、泥泞的小路上。雨水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汇成浑浊的小溪,不断灌进他那双早已湿透的旧球鞋里,每一步都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又冷又沉。
下一个家访对象是六二班那个总爱在课堂上,用海话接茬的男生林志强的家。想到林志强父亲那张在家长会上,就明显带着质疑的脸,武修文的心头沉甸甸的。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旧外套,冰凉的湿布料紧贴着皮肤,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刚才在陈阿婆家帮忙堵漏时,被雨水浇透的后背,此刻更是冷得像贴了一块冰。
风越来越大,手中的旧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好几次差点被整个掀翻过去。他不得不弓着背,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去对抗狂风,艰难地辨认着被雨水模糊的小路。四周是连绵的雨幕,只能隐约看到近处,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的微弱昏黄的灯光,像漂浮在墨海里的几粒萤火。
转过一个堆满废弃渔网的墙角,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猛地一晃!他急忙稳住,手中的伞却再也撑不住,“哗啦”一声脆响,伞骨从中间断裂,伞面被狂风粗暴地整个掀翻过去,像一面破败的旗帜!
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挡地浇了他满头满脸!眼镜片一霎那间模糊成一片水雾,什么也看不清了。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想把伞收拢,却发现断裂的伞骨纠缠着湿透的伞面,根本无法复原。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索性把破伞扔在墙角,抹掉脸上的雨水,咬紧牙关,就这么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任由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身体。
就在这时,前方迷蒙的雨幕中,似乎有一束微弱的光在晃动,正朝着他的方向快速靠近。那光越来越近,隐约勾勒出一个纤细身影的轮廓。
“武老师!武修文!”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清晰地传了过来。
是黄诗娴!
武修文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跳得有些失序。他抹开糊住视线的雨水,努力看去。
黄诗娴撑着一把结实的大黑伞,穿着雨靴,快步跑了过来。她手里还紧紧攥着另一把折叠伞。伞檐压得很低,但武修文依旧能看到她额前,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刘海贴在光洁的皮肤上,脸颊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真的是你!这么大的雨,你怎么……”
黄诗娴跑到他的面前,气息还有些急促。当看清武修文浑身湿透、头发一缕缕狼狈地贴在额头上、连眼镜都布满水珠的凄惨模样时,她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武修文下意识地想解释:“我……去林志强家家访……”
“家访也不看看天气!感冒了怎么办!”
黄诗娴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气恼的责备,直接打断了他。那气恼之下,是无法掩饰的心疼!
她不由分说地把手里那把崭新的折叠伞塞进武修文冰凉的手里:“快拿着!撑开!”
武修文被她的语气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接过伞。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那一点温度像带着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他被雨水泡得冰凉的皮肤,直抵心脏!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狼狈,手指蜷缩起来。
“谢……谢谢黄老师!”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闷闷的,带着雨水的寒气。他慌乱地摆弄着那把新伞,试图撑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往下淌,狼狈不堪。
黄诗娴看着他瞬间缩回去的手,看着他低头躲闪的样子,眼神微微一黯,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将自己那把大黑伞努力地向他这边倾斜过来,尽量为他遮挡住一部分肆虐的风雨。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在“哗哗”的雨声中弥漫……
终于撑开了伞,武修文低声道:“我……我去林志强家,就在前面了。黄老师你快回去吧,雨太大了。”
黄诗娴没动,只是固执地举着伞:“我陪你去!”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昏暗中,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异常坚定。
武修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狂风暴雨的泥泞小路上,两把伞在风雨中艰难地撑起一小片相对安稳的空间。沉默在彼此之间流淌,只有伞面上密集的雨点敲打声,和脚下踩过水洼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