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丝棺,鬼驮人 (第1/2页)
(1992年深秋,赣北牛角村)
我叫张守一。这名字听着挺唬人,像什么得道高人,其实呢?龙虎山外门记名弟子,说白了,就是挂了个名,没学到什么真传大道。如今嘛,在赣北、湘西这些山沟沟里刨食,干的营生说出来都嫌晦气——土木工程师。拾骨迁坟,平凶化煞,跟死人骨头、怨气邪祟打交道。
这行当,搁在旧时候叫“仵作行”的偏门,现在?狗都嫌。为啥干这个?呵,说来话长,也简单。当年在山上,天赋平平,性子又犟,不懂讨好师傅师兄,学艺不精,眼看大道无望,总不能真在山上扫一辈子地吧?家里老娘等着米下锅呢。心一横,卷了铺盖下了山。下了山才知道,这世道,太平年月是不打仗了,可人心的沟壑、祖辈埋下的孽债,比乱世的刀兵还凶险,催生出的邪乎玩意儿一点不少。正经道观寺庙嫌脏嫌累嫌油水少的活儿,最后都落到我们这些野路子的“土木工程师头上。挣的是死人钱,背的是活人债,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半截身子悬在因果线上,指不定哪天就被哪口怨气给吞了。
可有什么办法?总得活着。这碗饭,吃得就是胆气、手艺,还有……命硬。
就像眼下。
雨下得跟天塌了似的,砸在临时搭的油毡布棚子上,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空气里那股子味儿,混着土腥、朽木,还有一股子甜腻腻的铁锈臭——陈年老尸骨混着烂泥的专属气味,直往鼻子里钻。我蹲在坟坑边,嘴里那根“红梅”早被雨水浇灭了芯子,只剩下点湿漉漉的苦味。煤油灯那点昏黄的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在我这张被山风野雨早吹出褶子的脸上晃悠。
“张师傅,您看……这、这可咋整啊?”村长王德贵缩在我旁边,破伞根本挡不住这斜扫进来的雨,半边身子湿透,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他后头俩村里派来的壮实后生,脸白得跟纸糊的,眼神飘忽,压根不敢往那黑洞洞的坟坑里瞄。
我没立刻答话,伸手从坑边抠了一小撮湿泥,捻开,凑到鼻子底下。那味道更冲了,还带着一股子阴寒的腥气。指腹间,几缕乌黑油亮、异常柔韧的头发丝缠在泥里。
“养尸地,”我把那泥弹掉,声音哑得像砂轮磨铁,“青丝覆膝,错不了。”
“啥……啥丝?”王德贵没听清,或者说,不敢听清。
我懒得解释,下巴朝坑底努了努。借着那点飘摇的灯光,坑底深处,朽烂的棺材板缝隙里,大团大团乌黑的头发纠缠着,像有生命一样盘踞着,尤其膝盖往下那一片,厚厚实实盖了一层,跟铺了层黑绒毯子似的。棺材周围一圈泥,暗红暗红的,像被血浸透又干涸了无数次。
王德贵脸都绿了:“张师傅!您可得救命啊!这周家寡妇死了快十年了!当初埋的时候屁事没有!可上个月老李家那混小子放牛,把这坟头踩塌了一角,邪乎事儿就来了!先是牛死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接着王麻子家一窝猪崽,全僵了!这两天更吓人,夜里总听见女人哭,细细的,就在这山坳里转悠……村里人都快吓疯了!”
我盯着坑底那团浓密的黑发,心里沉甸甸的。养尸地,要么天生极阴煞穴,要么就是死者怨气冲天,加上葬法不对头,硬生生把一口怨气压在地底,年深日久,尸身不腐反生异变。这周寡妇,听说是难产死的,一尸两命,男人早没了,娘家也没人,草席一卷就埋了。十年怨气淤在这牛角山的背阴洼子里,雨水一冲破了封土,煞气泄出来,不出事才叫见鬼。
看这“青丝覆膝”的架势,“艳尸”已成气候。今晚必须起棺迁走,一把火烧干净。否则等它吸足了地气月华爬出来,牛角村怕是要变成第二个乱葬岗。
“清场。”我吐出俩字,语气没得商量,“留这俩后生搭手,其他人,退百步,背过身。鸡叫头遍前,听见啥动静都不准回头,不准吭声!”
王德贵如蒙大赦,连滚爬爬招呼着远处探头探脑的村民赶紧撤。雨幕里,就剩我和俩抖成鹌鹑的后生。
“灯挂稳。”我吩咐。一个后生哆嗦着把煤油灯挂上棚架。另一个递过来铁锹。
我没接,从脚边那个印着“尿素”字样的化肥袋里,掏出黄表纸、朱砂罐、秃毛笔。蹲下身,也不管泥泞,借着光,屏气凝神,笔走龙蛇。三道镇煞符一气呵成,符箓线条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道,勉强压住我心头的烦躁。这手艺,是当年在山上打杂时,偷看内门师兄画符偷学的皮毛,也就这点拿得出手了。
“你,”我指着稍微镇定点的那个,“把这三道符,按天地人三才位,贴新坑壁上,离底三尺,快!”
那后生捏着符纸,深一脚浅一脚绕着坑边贴去了。
我深吸一口带着尸臭和雨腥的冷气,带着剩下那个后生,跳下坟坑。冰凉的泥水“哗”一下没过脚踝,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走到那口半露的薄皮棺材前,浓密的黑发几乎把棺材填满了,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膝盖以下尤其厚实。
一股阴冷、怨毒,还夹杂着诡异甜香的气息,猛地从棺材缝隙里扑出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皮肉,直透骨髓!旁边的后生“咯”一声,牙齿磕得山响,眼珠子都直了。
“搭手,撬盖!”我低吼一声,把撬棍塞进棺盖缝里。那后生几乎是闭着眼,使出吃奶的力气。
“嘎吱——嘣!”
朽烂的棺钉断了。棺盖被猛地掀开一角!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混合着甜腻的尸香,像一记重拳砸在脸上!煤油灯光下,棺材里的景象露了出来。
一具女尸。皮肉紧贴着骨头,泛着死气的青灰色,竟没烂透。最扎眼的是那头发,乌黑油亮,长得邪乎,铺满了棺材,在膝盖和小腿上堆得老高。双手交叠在小腹,指甲弯弯曲曲,黑得发亮。脸上盖着厚厚的黑发,看不清模样,但那股子滔天的怨恨和不甘,像粘稠的墨汁,从发丝缝里汹涌而出,死死缠住人的心神!
“呃啊……”旁边的后生喉咙里挤出半声怪响,眼白一翻,直挺挺就栽倒在泥水里,被活活冲晕了。
我脑子也“嗡”一下,像挨了记闷棍,眼前发黑,胸口翻江倒海。狠心一咬舌尖,剧痛和满嘴腥咸让我瞬间清醒!左手闪电般摸出三枚磨得锃亮的乾隆通宝,嘴里飞快念着《净心咒》,右手一抖,铜钱“叮叮叮”三声脆响,精准地落在女尸额头、心口、小腹!
汹涌的怨气猛地一滞,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
就是现在!
迁坟最要命的就是开棺这一下,尸见天光,怨气冲天。按规矩,得立刻用浸透公鸡血和朱砂的厚布裹尸,隔绝地气,抬走烧掉。可帮手晕了一个,棺里的东西被铜钱钉着,还在疯狂挣扎。靠我一个人,想在天亮前弄完?做梦!
冷汗混着雨水,顺着我额角往下淌。心一横,管不了那么多了!
手伸进化肥袋最底层,摸出一个油纸包。剥开,露出一块巴掌大、触手冰凉滑腻的黑色木牌。牌子上用暗红得像干涸血的颜料,刻着一个扭曲挣扎的小人,旁边是几行细如蚊足的鬼画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