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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秦吏:骊山骨

第一章,秦吏:骊山骨 (第2/2页)

“哐当!”一声脆响。堂下一位年老的狱吏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和压力,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撞翻了旁边的陶制灯架。陶片碎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灯油泼洒一地,火苗瞬间窜起又迅速熄灭,留下一股焦糊味和更深的绝望。
  
  屠睢的脸色,在郑墨一句句清晰的陈述中,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一步踏前,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潮般汹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公堂。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住郑墨,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大胆郑墨!”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廷尉府已有明令定案,尔竟敢妄自推翻!私藏禁物(指金屑),窥探勋贵(指蒙氏烙印),构陷上官!尔……意欲何为?!”最后四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杀意,狠狠砸向郑墨,“尔欲反乎?!”
  
  公堂之上,空气仿佛被屠睢这声雷霆之喝彻底抽干。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磨盘,沉甸甸地碾在每一个人心头。堂下跪伏的工师、狱吏们抖若筛糠,牙齿咯咯作响,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已丧失殆尽,只恨不能将头埋进冰冷的土里。瘫倒在地的老狱吏身下,已然洇开一小滩带着骚气的湿痕。
  
  郑墨的身体,在屠睢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凌厉目光和滔天威势下,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皂袍下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骊山深处最坚硬的岩石。他托着那份沉重简牍的手臂依旧稳稳地举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缓缓抬起头,迎向屠睢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审视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他没有辩解“金屑何来”,也没有解释“烙印何故”,更没有提及那半块指向咸阳的玉珏和袖中深藏的廷尉府密令。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郑墨空着的左手,伸向了自己腰间。
  
  那里悬着一个半旧的鞶囊(皮制小袋)。他解开系带,探手入内,取出的并非印绶,而是一卷用熟牛皮绳仔细捆扎、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发亮的竹简。竹简的色泽深黄,透着一股岁月的沉厚。
  
  他解开皮绳,双手将竹简展开。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竹简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干燥的摩擦声。昏黄的火光下,那上面密密麻麻、工整如刀削斧凿般的秦篆小字显露出来,字字筋骨峥嵘,透着一股穿越时空的森严。
  
  郑墨的目光落在展开的竹简上,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金石相击,一字一句,回荡在死寂的公堂之上:
  
  “《秦律·效律》有言:‘诸断狱,必先尽听其言而书之,各展其辞,虽知其訑(yí,欺骗),勿庸辄诘。其辞已尽书而无解,乃以诘者诘之。’”
  
  他略一停顿,目光抬起,直视屠睢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继续朗声诵读:
  
  “《法律答问》更明:‘论狱【何谓】“不直”?可(何)谓“纵囚”?罪当重而端轻之,当轻而端重之,是谓“不直”。当论而端弗论,及易其狱,端令不致,论出之,是谓“纵囚”。’”
  
  诵完律文,郑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虚妄的凛然:
  
  “大秦以法立国,以律治民!吏者,法之绳墨也!今案有疑,身有痕,物有证!若因上官一纸令谕,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掩其迹,灭其证,此非断狱,此乃纵囚!此乃不直!此乃——”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目光如炬,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告:
  
  “——与奸同罪!”
  
  “吏不查奸,与奸同罪!”
  
  最后八字,如同八记重锤,狠狠砸在公堂冰冷的泥地上,也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死寂。
  
  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那卷展开的、承载着大秦基石律法的竹简,在郑墨手中,在昏黄的光线下,无声地散发着千钧之重。
  
  屠睢脸上的滔天怒意,在郑墨一字一句诵读律文时,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他死死盯着郑墨手中那卷竹简,盯着上面森严的律文,眼神深处,震惊、审视、一丝极其复杂的锐利光芒激烈地交织、碰撞。公堂之上,只剩下火把不安分的燃烧声和无数颗心脏疯狂擂动般的回响。
  
  他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久握权柄的沉稳。他没有去接郑墨另一只手中那份记录着疑点的验尸简牍,而是径直探向了那卷摊开的、承载着大秦铁律的竹简。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竹片。屠睢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矩尺,一寸寸扫过上面那些筋骨峥嵘的小篆。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堂下众人连颤抖都已忘记,只是凝固在惊骇的姿势里,等待着雷霆的降临,或是……毁灭的宣判。
  
  许久,屠睢的手指终于从竹简上移开。他没有再看郑墨,也没有看那份验尸简牍。他只是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面朝着公堂空荡的主位墙壁,那上面只挂着一幅巨大的骊山陵区营建简图。
  
  “此案……”屠睢的声音响起,异常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千钧之重的权衡,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疑点既生,不可不察。”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堂下那些几乎要瘫软成泥的工师、狱吏,最终落在郑墨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
  
  “验尸录,本官带走。丙廿七尸身,着即深埋,不得有误!此案未结之前,今日堂上之言,但有半句泄露于外者——”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刃,“夷三族!”
  
  “夷三族”三字,如同三块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堂下响起一片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
  
  屠睢不再停留,袍袖一拂,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他身后一名属吏立刻上前,几乎是夺也似的从郑墨手中抽走了那份记录着颈后勒痕与指甲金屑的简牍,紧紧攥在手中,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另一名属吏则快步上前,将郑墨手中那卷《秦律》竹简收起。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营区呼啸的寒风中。公堂内,只剩下瘫软一地、面无人色的众人,以及依旧挺立原地、脸色微微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的郑墨。他紧握的拳头藏在宽大的袖袍内,掌心早已被指甲刺破,一片黏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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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霜铺地,将骊山营区的枯草染成一片死寂的灰白。郑墨站在自己那间低矮官廨的门口,皂色的新吏袍在清晨凛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单薄,却也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
  
  一名身着玄色宫使服饰、面白无须的谒者,在两名甲士的护卫下,面无表情地立于阶前。他手中托着一卷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简牍,锦缎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华贵的光泽,与周遭的破败荒凉格格不入。
  
  谒者的声音尖细平板,毫无起伏,如同宣读祭文:“制曰:骊山丞郑墨,明习律令,恪尽职守,勘验精当。着即迁为……云阳令史,秩三百石。命尔即刻交割,三日内赴任云阳,不得迁延。钦此。”
  
  云阳令史?
  
  郑墨垂首,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简牍。锦缎触手冰凉柔滑,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秩三百石,品秩跃升,从这苦寒的骊山刑徒营调往京畿重县云阳,掌管一县刑名狱讼……表面看来,这无疑是破格擢升,是昨日公堂之上那番据理力争换来的“奖赏”。
  
  然而,云阳是什么地方?那是咸阳西北门户,是连接关中与北地、上郡的咽喉要冲,更是诸多宗室勋贵、封君列侯庄园别业盘踞之地!水之深,比之骊山,有过之而无不及。将他这样一个刚刚捅了天大窟窿、身上带着“刺头”标签的人塞到那个地方……这哪里是升迁?这分明是流放!是置于烈火之上炙烤!是让他去那权贵盘踞的泥潭里,要么被彻底同化吞噬,要么……粉身碎骨!
  
  “臣,郑墨,谢陛下隆恩。”郑墨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他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谒者那毫无生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那平静的面具下窥探出一丝裂缝,但最终一无所获。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拂尘一甩,转身便走。两名甲士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清晨的薄霜。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营区辕门之外,郑墨才缓缓直起身。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卷华丽的任命简牍,锦缎的明黄刺得他眼睛微微发涩。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嘲弄。
  
  “郑……郑令史?”一个带着浓浓谄媚和惊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是那个面皮焦黄的老狱吏。他佝偻着腰,脸上堆满了笑,每一道褶子都在努力表达着恭顺,“恭喜高升!贺喜高升!您看这交割……”
  
  郑墨看也没看他,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等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没有立刻回屋收拾那少得可怜的行囊,反而迈步,朝着营区深处那片被高墙围起的、弥漫着更浓重绝望气息的刑徒劳作区走去。脚下的冻土发出咯吱的轻响。
  
  劳役尚未开始,巨大的露天采石场上只有几个佝偻的身影在清理碎石。郑墨的皂色吏袍如同投入死水的一抹异色,立刻引来了所有麻木目光的注视,那些目光浑浊、呆滞,深处藏着本能的恐惧。
  
  郑墨的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一个蜷缩在避风角落、抱着膝盖的老刑徒身上。那老刑徒须发花白纠结,脸上刻满了刀劈斧凿般的深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遍布新旧交叠的鞭痕与烫疤,一双眼睛却不像其他人那般彻底死寂,偶尔转动时,还残留着一丝历经沧桑的警惕。
  
  郑墨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沉默地站着。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着旋儿。
  
  老刑徒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抬起眼皮,看了郑墨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他似乎认出了这位昨日在公堂上掀起惊涛骇浪的新丞(虽然现在已是令史)。沉默持续了片刻,久到旁边的几个刑徒都因恐惧而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终于,那老刑徒干裂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发出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都死了……丙字坑口那几个……都死了……”
  
  郑墨的心猛地一沉,眼神锐利起来,依旧沉默地俯视着他。
  
  老刑徒的头埋得更低,声音也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又像是在绝望的深渊里抓住了一根虚幻的稻草:
  
  “大人……他们……他们几个……都……都挖过‘龙首原’那边……新开的那条……‘引泉道’……”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地方……邪……邪性得很……进去的人……就没几个……能……能囫囵出来的……都说是……是惊扰了……地下的……”
  
  “龙脉”两个字,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颤抖。
  
  龙首原?引泉道?
  
  郑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骊山皇陵工程浩大,分区无数。“龙首原”他知晓,那是规划中靠近主陵地宫核心区域、象征“龙脉之首”的极其要害之地!所谓“引泉道”,必是为引水构建陵寝内部水循环系统的关键通道!这样的地方,非心腹工匠不得入内,其隐秘与重要程度,远超寻常坑道!
  
  丙廿七……还有之前那几个同样被定为“意外”死亡的刑徒……竟然都参与过那条引泉道的挖掘?!
  
  寒意,比骊山最凛冽的朔风更刺骨,瞬间从郑墨的脚底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头顶!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昨日公堂上据理力争的凛然,接到升迁令时那冰冷的嘲弄,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一股深不见底的悚然!
  
  那引泉道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需要如此急切地、不惜一切代价地掩盖?甚至不惜动用廷尉府的密令,不惜以流放的方式堵住他这个小小狱吏的嘴?
  
  老刑徒已经彻底瘫软下去,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如同受惊的鸵鸟,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
  
  郑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晨冰冷的阳光越过骊山高耸的山脊,斜斜地照射下来,将他皂色的身影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印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血痕的冻土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低矮的营墙,越过层层叠叠的枯黄山峦,投向了骊山深处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区域。
  
  那里,是始皇帝倾举国之力营造的万世陵寝。无数刑徒的骨血正日夜浇筑着那不朽的宏伟蓝图。
  
  而在郑墨此刻的眼中,那连绵起伏、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骊山轮廓,在惨淡的冬日晨光下,却隐隐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形状。
  
  那不是象征无上皇权的龙脉之首。
  
  那分明是一口巨大无朋、尚未完全合拢的——
  
  ——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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