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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秦吏:骊山骨

第一章,秦吏:骊山骨 (第1/2页)

骊山的深秋,风像蘸了冰水的钝刀子,刮过连绵的营帐,钻进郑墨新换的皂色吏袍领口,激得他后颈一层细密的寒栗。空气里塞满了冻土、汗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从远处新掘开的陵墓坑道里飘出来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浑浊气味。
  
  营区深处传来一阵喧哗,很快又被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压了下去,像投入泥潭的石子,只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便再无痕迹。那是刑徒们每日的“功课”。
  
  郑墨收回目光,指腹用力地按了按手中那份粗糙的麻纸卷宗,仿佛要压住那几行墨迹下透出的寒意。
  
  “丙廿七,名籍失考。戌时三刻,卒于西三区丙字坑道口。初验:失足坠落,颅骨碎裂。”
  
  墨字筋骨嶙峋,透着一股急于结案的潦草。卷宗末尾,前任骊山丞——一个因为“渎职”而刚刚被押往咸阳廷尉府论罪的倒霉蛋——留下的署名墨色深重,力透纸背,几乎要戳破那劣质的纸张。
  
  郑墨放下卷宗,走向营区角落那间充当临时验所的破败土屋。门板歪斜,一股浓烈的血腥混合着石灰的呛鼻气味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堵在人的口鼻前。
  
  三具尸身并排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只以草席粗略遮盖。郑墨屏住呼吸,掀开草席。第一具,头颅塌陷半边,红白之物混杂,触目惊心。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如针,仔细检视颈项、胸腹、四肢。除了那致命的坠伤,并无明显搏斗痕迹。他拿起旁边一块沾着污血的碎石,棱角尖锐,与颅骨伤口形状大致吻合。
  
  第二具,情况类似。郑墨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指节因用力按压尸身关节而微微发白。直到第三具。
  
  丙廿七。
  
  他看起来比前两者更瘦小些,面颊深陷,颧骨高耸。致命的同样是颅后的撞击伤,伤口边缘粘着泥土和碎石屑。郑墨的手移向死者脖颈,指腹下的皮肤冰冷僵硬。他轻轻拨开那沾满污垢的头发,目光猛地一凝。
  
  一道极其细微的暗红色压痕,几乎被深色的污垢和尸斑掩盖,如同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环勒在颈项后侧。压痕的纹理……郑墨凑得更近,几乎能感受到那股尸骸特有的冰凉气息。是绳索!是那种浸过桐油、专门用于捆绑重物的粗麻绳反复勒压留下的独特交错纹路!
  
  这绝非失足能造成的痕迹。
  
  郑墨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微微发凉。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继续检查。当他的手抬起死者僵硬的左臂时,臂弯内侧,一小块被刻意烫平、又被反复磨损的皮肤上,赫然烙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印记!
  
  印记线条简洁而凌厉:下方是层叠的山峦轮廓,上方,一柄长戈直刺苍穹。戈锋锐利,山势雄浑。
  
  蒙氏家徽!
  
  郑墨瞳孔骤然收缩。蒙氏!大秦军功勋贵之首,蒙恬、蒙毅兄弟权倾朝野,戍守北疆,统御数十万大军!一个身份如草芥的刑徒,手臂上怎么会有蒙氏私兵的烙印?
  
  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冲散了土屋里浑浊的暖意。他猛地想起刚才在丙字坑道口勘察现场时的情景。碎石遍地,血迹斑驳。就在死者倒伏位置几步之外,一处不起眼的碎石缝隙里,似乎闪过一点异样的微光。
  
  当时只觉得是反光,未及细查,便被属吏催促离开。此刻,这点微光在郑墨脑中骤然放大,变得无比刺眼。
  
  他霍然起身,动作太大,带翻了旁边一个盛放验尸工具的破陶盆,“哐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守在门外的属吏——一个面皮焦黄、眼神闪烁的老吏探头进来,脸上堆着谄媚又惶恐的笑:“郑丞?您……没事吧?”
  
  “备火把!”郑墨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回丙字坑道口!现在!”
  
  “啊?这……天都快黑了,那地方邪性得很,前头刚摔死人……”老吏搓着手,满脸为难。
  
  郑墨已大步从他身边跨过,皂色衣袍的下摆卷起一阵冰冷的风:“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寒风呼啸着穿过骊山嶙峋的沟壑,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怨魂在哭嚎。丙字坑道口,白日里劳作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死寂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土腥气。几支松明火把在郑墨和两名持戈甲士手中噼啪燃烧着,昏黄摇曳的光线将嶙峋的乱石和深不见底的坑道入口切割成狰狞怪异的形状,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郑墨半跪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碎石硌着膝盖。他举着火把,手指近乎僵硬地在那堆染血的碎石缝隙中仔细摸索、拨弄。指尖被尖锐的石棱划破,渗出血珠,他也浑然不觉。心悬在喉咙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终于!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边缘光滑的小物件。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石缝中抠了出来。火光下,那东西显露出真容——半块断裂的玉珏。
  
  玉质温润细腻,是上好的青白玉。断裂面参差,显然是巨大的外力所致。残存的部分,边缘雕琢着极其繁复精美的蟠虺纹,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更关键的是,那蟠虺纹环绕的中心,残留着一个残缺的鸟形图案。虽只有半翼一爪,但那独特的造型,凌厉的线条,郑墨曾在咸阳宫颁发的某些重要公文封泥上见过类似的印记。
  
  咸阳宫!廷尉府!抑或是……某个深不可测、权势熏天的咸阳重臣?
  
  玉珏冰冷地躺在掌心,那精美的蟠虺纹和残缺的鸟形徽记,在跳跃的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嘲笑着他。蒙氏的烙印,咸阳权贵的玉珏,同时出现在一个卑微刑徒的死亡现场。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黑、更深、更刺骨。
  
  寒意彻骨,仿佛周围的黑暗都凝结成了冰,顺着毛孔往骨髓里钻。他攥紧了那半块冰冷的玉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它嵌入掌心。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砸在营区入口的冻土上,也砸在郑墨紧绷的心弦上。
  
  “廷尉府急令!骊山丞郑墨接牍!”
  
  嘶哑的吼声穿透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郑墨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碎石滚落的哗啦声。他迅速将玉珏塞进袖中,用最快的速度拍掉膝上的尘土,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吏袍,大步朝营门方向走去。心,沉得像坠入了骊山最深的地宫。
  
  营门处,火把通明。三匹口鼻喷着白气的驿马焦躁地刨着蹄子。一名身着黑色紧身吏服、腰挎短剑的信使端坐马上,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丝居高临下的冷漠。他并未下马,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黑色封泥仔细封缄、缠着细密麻绳的狭长木牍,居高临下地递向郑墨。
  
  “郑墨?”信使的声音干涩冰冷,目光锐利地扫过郑墨年轻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下吏在。”郑墨垂首,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沉重的木牍。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像一块寒铁。那方形的黑色封泥上,清晰地压着一个“廷尉之玺”的篆文印记,威严赫赫,透着无形的压力。
  
  信使不再多言,一扯缰绳,拨转马头,带着两名随从,马蹄声再次急促地敲打着冻土,迅速消失在通往咸阳方向的沉沉夜幕里,只留下呛人的尘土味和更深的寒意。
  
  郑墨捧着木牍,转身快步走回自己那间低矮、简陋的官廨。屋内只有一榻、一案、一灯,四壁萧然。他反手插上门闩,隔绝了外面的风声。案上油灯的火苗被门缝灌入的风吹得一阵剧烈摇曳,将他映在土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他坐到冰冷的案前,用小刀仔细剔开木牍上坚硬的黑色封泥,解开麻绳。牍板分开,露出里面一张质地精良的帛书。墨迹很新,笔锋凌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骊山丙字坑道刑徒丙廿七坠亡一案,事属意外,证据确凿。着令骊山丞郑墨,即日具结案牍,封存验录,不得再行勘验滋扰。若有妄言生事,定严惩不贷。廷尉府令。”
  
  落款处,是廷尉正赢駉那枚鲜红如血的方形官印。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昏黄的光线在帛书上流淌,那一个个凌厉的墨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郑墨的眼底。
  
  意外?证据确凿?不得再行勘验?妄言生事?
  
  袖中那半块玉珏冰冷地贴着皮肤,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丙廿七颈后那条勒痕的触感,依旧清晰地残留在指尖。
  
  郑墨盯着那帛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案下紧握成拳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吧”声。灯火将他绷紧的下颌线条勾勒得如同刀刻。
  
  他慢慢地、极其小心地,将廷尉府的帛书重新卷好,放回木牍之中。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用来堆放废弃简牍的旧陶瓮旁,掀开盖子,将整个木牍深深地埋进了那些布满灰尘的断简残牍之下。
  
  陶瓮的盖子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合上了一口微不足道的棺材。
  
  他坐回案前,拿起一片空白的简牍,又取过刻刀。锋利的青铜刀刃在简面上划过,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刮削声。他刻得很慢,每一笔都力透简背。昏黄的灯光下,简牍上渐渐显露出新的字迹,那是他关于丙廿七尸身勘验的记录:
  
  “……尸身颈项后侧,有环状索状压痕一道,宽约半指,深陷皮肉,纹理交错,疑为生前受绳索紧勒所致,非坠落所能形成……”
  
  刻刀在简牍上稳定地移动,发出单调而执拗的沙沙声,是这死寂寒夜里唯一的、不屈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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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骊山营区那间最大的土屋公堂之上。四壁插着的松明火把噼啪作响,腾起呛人的黑烟,光线在堂下跪伏的几名工师、狱吏惶恐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他们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郑墨垂手立于堂下,一身崭新的皂色吏袍浆洗得笔挺,却压不住那股从骊山深处渗出来的阴冷。他微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那里有几道新近留下的车辙印痕。
  
  堂上主位空悬。直到一阵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所有人,包括郑墨,都下意识地将腰弯得更低了些。
  
  来人并未穿象征品级的华丽官袍,只着一身便于行路的深青色常服,但那份久居中枢、惯于裁决生死的威仪,却如同实质般随着他的步入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他面容清癯,眼角有深刻的皱纹,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之处,连燃烧的火把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正是御史大夫属官,以刚正严明、铁面无私著称的御史中丞,屠睢。
  
  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肃的属吏,手按腰间剑柄,目光如电。
  
  屠睢径直走到主位,并未落座,只是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后落在郑墨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沉寂:“骊山丞郑墨?”
  
  “下吏在。”郑墨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本官奉诏巡查骊山诸事,闻此地新发刑徒坠亡之案,”屠睢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郑墨的皮囊,直刺内里,“卷宗何在?验尸录何在?速速呈上。”
  
  堂下跪伏的工师和狱吏们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空气绷紧到了极致,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郑墨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直起身,皂袍的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屠睢那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目光下,在满堂死寂的压抑中,他抬起眼,脸上没有任何惶恐或迟疑,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他没有去取案几上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写着“意外坠亡,证据确凿”的结案卷宗。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屠睢微微眯起的锐利眼神中,郑墨的手,伸向了自己怀中。他掏出的,赫然是那片昨夜在油灯下,他亲手一笔一划刻下的、记录着丙廿七真正死因的简牍!
  
  木简色泽深暗,还带着他怀中的一丝体温。他双手平举,将简牍稳稳地托过头顶,呈向堂上的屠睢。声音清晰、平稳,不高不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敲碎了一屋的死寂:
  
  “回禀中丞,死者丙廿七,非意外坠亡。”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火把燃烧的声音都仿佛被冻结了。堂下跪伏的众人瞬间面无血色,身体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工师头领猛地抬起头,望向郑墨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仿佛在看一个自寻死路的疯子。
  
  屠睢眼中锐光爆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并未立刻去接那简牍,只是盯着郑墨,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要将郑墨钉穿:“哦?非意外?你,有何凭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郑墨托着简牍的手臂纹丝不动,迎着那足以让常人崩溃的目光,朗声道:
  
  “其一,死者颈项后侧,有深陷皮肉之环状索痕,纹理交错,确系生前被绳索紧勒所致。此痕之深、之新,绝非死后搬运所能形成,更非坠落伤所能掩盖!”
  
  “其二,死者十指指甲缝内,经细查,嵌有极细微之金屑!此物何来?营中刑徒,岂有接触金器之可能?”
  
  “其三,”郑墨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堂下那些面无人色的工师狱吏,最终回到屠睢脸上,“死者左臂弯处,有蒙氏私兵烙印!一个本该籍籍无名之刑徒,何以身负此等印记?此案疑窦重重,绝非意外二字可蔽之!下吏不敢渎职,更不敢欺瞒中丞、欺瞒大秦律法!故,据实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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