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喧嚣下的死水 (第2/2页)
并非铃响,而是镯身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籽在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拨动、撞击。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镯子直透骨髓,让她手腕的皮肤瞬间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她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窗外河对岸的阴影处。
两个身影刚刚消失在“金樽楼”侧后一条狭窄的暗巷里。动作极快,如同鬼魅融入了夜色。他们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但斗篷边缘绣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纹路——非金非丝,在灯笼余光下,隐约闪烁着幽暗的紫芒,勾勒出的图案,既像扭曲的星辰,又像深渊里睁开的魔眼。绝非九州修士常见的任何宗派徽记。
苏玉娘没说话,只是手指无声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归藏镯的震颤停止了,只余下腕间一片冰冷的余悸。
李渔也看到了,他“唰”地一声彻底展开乾坤扇。扇面不再是混沌云霭,而是清晰地显露出龙虎山主峰的轮廓,峰顶一点微光刺目。
然而,在那山峰之下,扇面靠近李渔指尖的位置,却有一小片区域如同被墨汁浸染,正缓缓渗出粘稠、污浊的黑色气息。那气息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怨恨、痛苦与绝望,如同来自九幽最底层的血池脓沼!
“这地底下......似乎有动静。”李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凝重,“看来陈抟老道所言非虚,怕真是有座万人坑!”
崔钰终于睁开了眼。左瞳清澈如昔,右眼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随即被强行压下,换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握紧了青竹剑杖,杖身内蕴的龙虎剑意微微鼓荡,发出低沉的、只有他能听见的嗡鸣,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渴望斩断什么。
“下去看看。”崔钰起身,青竹剑杖顿地,“听听这满城喧嚣里,藏着些什么鬼话。”
金樽楼大堂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三人寻了角落里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几样清淡小菜和一壶本地有名的“漱月清酿”。酒色清冽,入口微甘,后味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邻桌几个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修士正高谈阔论,唾沫横飞。
“听说了吗?新任宗主乃是张天师一脉嫡传,闭关百年,道法通玄!此次出关,定能中兴我道门!”
“何止!听闻此番罗天大醮非同小可,将有千年祥瑞‘永生龙柏’现世!此乃天佑我道,泽被苍生啊!”
“对对对!若能得见龙柏神光,沾染一丝长生道韵,不枉此生啊!”
“祥瑞”、“长生”、“中兴道门”......这些字眼如同精心排练过的唱词,在喧闹的大堂里反复回响。众人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憧憬,仿佛那龙柏神光唾手可得。
李渔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酒,扇子轻摇,状似随意地插话问道:“诸位道友高论,在下初来乍到,听得心驰神往。只是不知这位新任宗主尊讳为何?仙乡何处?如此盛事,总该有些风声才是。”
热闹的谈论声戛然而止。那几个锦袍修士脸上的兴奋凝固了一瞬,互相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为首一人打了个哈哈,端起酒杯:“这位道友面生得很啊?新任宗主乃我龙虎山机密,待大典之时,自有分晓。至于仙乡......呵呵,自然是龙虎福地洞天!喝酒,喝酒!”话题被生硬地转开,又开始重复那些“祥瑞”、“长生”的陈词滥调,只是语气里少了几分狂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和......一丝空洞。
崔钰沉默地喝着清酿,酒液入喉,那丝涩意更重了,仿佛饮下的不是山泉佳酿,而是掺了香灰的浊水。他握着青竹剑杖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玉娘则盯着杯中晃动的酒影,腕间的归藏镯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只有她能感知的震颤,如同冰针刺了一下。她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二楼雅间垂下的珠帘缝隙。
帘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冰冷地俯视着楼下这喧嚣的众生相。那目光不带丝毫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与漠然,如同屠夫在看着待宰的羔羊。
仅仅一瞬,珠帘晃动,那感觉便消失了。
苏玉娘端起酒杯,将微涩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丹田深处那炭火般的隐痛,反而让心头的寒意更盛。
这满城灯火,万家欢腾,笙歌处处,却如同一场精心布置的皮影戏。丝线在看不见的高处牵扯,每一个木偶都在卖力演出,唱着祥瑞的歌谣,一步步走向那血祭的祭坛。
她放下空杯,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淹没在醉仙楼鼎沸的喧嚣里。那声音,却清晰地落在崔钰和李渔耳中,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号。
夜,还很长。漱月湾的河面上,灯火依旧璀璨,倒映着虚假的星河,也倒映着水面下无声涌动的、粘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