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者在文脉里深耕的身影 (第2/2页)
2022年夏天的太阳像块化不开的黄油,涂在朱德故里马鞍镇的晒谷场上。张诚看着学生们蹲在田埂边,把校服袖子挽到肘弯,赵亮的白T恤已经被汗水浸出地图状的盐花。“当年朱老总就是用这根扁担,从山下挑粮上来。“老党员李大爷拍拍树干上的旧扁担,竹篾间还嵌着几十年前的草屑。赵亮伸手摸了摸扁担中间的凹痕,触感粗粝得像爷爷的手掌。忽然有蜻蜓停在扁担尖上,翅膀在阳光下透亮如玻璃,他想起课本里的插图,朱德的扁担也是这样斜靠在树干上,旁边是咧嘴笑的乡亲。
“谁来试试?“李大爷的话音未落,赵亮已经抄起扁担。木桶浸过井水,拎起来沉甸甸的,他咬着牙把扁担放上肩膀,突然踉跄了半步——左边的木桶擦过裤腿,溅出的水花在尘土里砸出小坑。张诚伸手扶住他的后背,感觉到少年的肩胛骨在衬衫下微微颤抖。“稳住,腰要挺直。“李大爷递来块汗巾,“朱老总挑担时,腰杆比这槐树还直呢。“赵亮深吸一口气,重新把扁担搁稳,碎发粘在额角,却硬是咬着牙走了三步。木桶里的水晃出涟漪,映着蓝天下的玉米地,他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那节奏竟和记忆中爷爷挑粪桶的脚步声重合。“知道为啥军民鱼水情吗?“李大爷蹲在田埂上卷旱烟,“因为肩膀上能担得起老百姓的重量。“赵亮看着扁担两端的木桶,水面上漂着两片绿油油的槐树叶,忽然觉得课本里的“鱼水情“不再是空洞的比喻——那是实实在在的重量,是汗珠子摔八瓣的交情,是能把陌生人变成亲人的力量。
回到学校后,实践团的孩子们在教学楼前支起募捐箱。赵亮把自己攒的零花钱全倒进去时,硬币撞击铁皮的声响让他想起马鞍镇的井水声。三个月里,他们在食堂门口摆过旧书摊,去菜市场捡过菜叶卖compost,甚至把军训时叠的“豆腐块“拍成视频教网友整理内务。当最后一笔善款汇出时,募捐箱的铁皮已经被摸得发亮,像极了朱德故里那根老扁担。
资助的凉山学生寄来照片那天,赵亮正在操场跑步。阳光下,三个彝族小姑娘穿着新校服,手里举着写午后,扁担压过肩膀的疼痛早已消失,留下的是某种温热的东西,像井水漫过指尖,像老党员拍他肩膀时的粗糙触感。
在安汉中学的校史馆里,有面特殊的“红色传承墙”。上面贴着学生们走访老红军的访谈记录、参观烈士陵园的照片,还有疫情期间学生志愿者绘制的“抗疫英雄谱”。张诚记得,2020年疫情最严峻时,高三学生自发组织线上“红色故事会”,每天晚上七点准时开讲,从家书到抗疫护士的日记,128个夜晚从未间断。“这就是红色基因的力量。”他摸着墙上的许愿卡感慨,卡片上写着:“愿以吾辈之青春,有“谢谢哥哥姐姐“的纸牌,身后是青翠的群山。他忽然想起在马鞍镇挑水的守护这盛世之中华。”
当张诚在省教育论坛上分享“地域文化浸润式育人”理念时,播放的短片里闪过几个动人瞬间:学生们在万卷楼前吟诵《蜀相》,在丝绸博物馆用3D技术复原古代织锦流程,在罗瑞卿故居前庄严地升起国旗。台下有位彝族教师流泪提问:“如何让民族地区的孩子也找到自己的文化根脉?”他想起在龙门中学时,赵校长带他去看的那棵老槐树——根系越深,树冠越茂。如今安汉中学的课间操,融入了南充剪纸、川北大木偶的元素;校本课程里,《嘉陵江号子中的劳动精神》《丝绸纹样里的数学之美》等专题课深受欢迎。张诚常说:“真正的教育,应该让学生在文化的河流里溯游而上,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坐标。”当孩子们在万卷楼的碑刻里辨认《三国志》残句,在丝绸厂的织机前记录经纬密度,在烈士陵园的墓碑前敬献自制的小白花,他知道,嘉陵江的文脉已经化作春雨,滋润着新一代的心田。
站在安汉中学的教学楼顶,张诚能看见远处的万卷楼与嘉陵江大桥交相辉映。晨雾中的古城像一幅缓缓展开的蜀锦,经线是千年传承的文化基因,纬线是新时代的教育理想。他忽然想起赵校长送他的钢笔,笔帽上的“勤谨”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老一辈教育者的嘱托,也是这座文化名城对未来的期许。嘉陵江水汤汤东去,带走的是岁月,留下的,是一代又一代教育者在文脉里深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