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情不自禁 (第2/2页)
孤峰庭院的暮色渗着松脂香,陆沉舟推开门时,铜环叩响惊飞檐下一只夜雀。田亦淑的白衣在石案前洇开,高马尾垂落的弧度像新弦月,指尖正绕着茶盏画圈,盏中残茶晃出细碎光影,映得她眼尾微亮。
“回来了?”她的声音裹着松风落进耳里,石凳因起身的动静发出轻响。陆沉舟注意到她腕间的玉镯晃出半圈莹光——那是去年他在山脚市集随手买的,她却像得了珍宝般日日戴着。
陆沉舟坐在她刚刚坐着的石凳上,石凳还带着残温。本以为她会好奇追问萧书禹三人的事,却见她单膝跪上石凳,俯身与他平视,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悬在他面颊上方三寸,像怕碰碎一茎朝露。
“冷么?”她的指尖终于落下,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从袖中掏出个锦帕裹住指尖,“方才在厨房煨了蜜枣茶,还热着......”
“不用。”他捉住她的手腕,锦帕滑落在地。三年来头一回主动触碰,让两人同时一怔。她腕骨纤细,隔着锦缎仍能感到脉搏轻跳,像春溪里游过的小鱼。
“你看上去......很累。”
三年来,她从未见过他这般颓丧。哪怕当年在福地被田峃稽逼至绝境,他眼底也未褪尽锋芒。此刻掌心的温度,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悄然松缓——三年来第一次,面对她的亲昵之举,他未觉半分抗拒。
她睫毛轻颤,琥珀色瞳仁里映着他憔悴的轮廓,似两汪被春风揉碎的晨露。连呼吸都染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散他心尖堆积的尘埃。
“田姑娘,我好像......忘了好多事,就连爹娘......”
话音未落,泪珠已砸在她手背上。他喉间哽咽,面容揪紧,整个人颤抖得像风雨中飘摇的孤舟。
田亦淑轻轻将他的头按入怀中,指尖缓缓摩挲他的发顶,任由他在这片温柔里,将积压已久的情绪,碎成满地星芒。
青岩书院山巅,云岫与韩闵文负手而立,掌心山河画卷正映照着千里之外的图景。
见着陆沉舟与田亦淑相拥的画面,云岫肘尖轻撞韩闵文,眼尾上挑:“韩夫子这般斯文书生,竟也干起偷窥的勾当?我云岫今日可算开了眼界。”
韩闵文斜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是谁先祭出山河镜的?某倒记得有人方才还说‘颇有看头’。”
云岫收了玩笑,指尖叩了叩掌心画卷:“杜氏乃本座辖境,自家院子里的动静,自然要瞧仔细些。”说着忽然压低声音,眉梢轻挑,“您说他俩待会儿会不会——”
韩闵文充耳不闻,望着画卷里垂眸落泪的陆沉舟,忽然开口:“陆沉舟的师承,你早已清楚。”
云岫挑眉颔首,指尖卷起一缕山风。
“吕祖三剑破迷津,斩尽心魔见本真。”韩闵文望着天际明月,声线清越如击玉罄,“一剑断烦恼,二剑破贪嗔,三剑除色欲。若某所料不错——”他忽然转头直视云岫,“此子体内的部分记忆,是纯阳真人亲手封镇的。”
话音方落,掌心画卷里的陆沉舟忽然长臂一伸,将田亦淑拦腰抱起。少女惊呼一声,瓷白茶盏“当啷”坠地,碎成几瓣月牙。他脚步虚浮却极快,青石板上拖出凌乱的影子,转瞬便撞开内室木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画幕外,云岫的指尖几乎要戳进画卷,韩闵文的袖口则被山风鼓得猎猎作响。两人同时向前倾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虚掩的门缝——能看见田亦淑的白衣一角掠过屏风,听见陆沉舟碰翻妆奁的脆响,还有一声极轻的、近似叹息的闷响。
“咳...韩夫子可曾见过这般...”云岫刚要开口,却被韩闵文突然抬手按住肩膀。只见画卷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曳,昏黄光晕在纸面上投出两道交叠的剪影——陆沉舟的影子覆在田亦淑身上,像骤雨前急于归巢的蝶。
“噗”的一声,烛花爆灭。画幕骤然陷入墨色,唯有门缝里漏出一线月光,在青石板上织出半幅银霜。云岫和韩闵文同时屏住呼吸,耳畔唯有山风掠过松林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夜枭的低啼。
“咳咳...这、这些年轻人...”云岫扯了扯衣领,忽然抬手挥出一片金光,画卷在光晕中碎成万千流萤。韩闵文袖中飞出两枚铜钱,叮铃哐啷滚落在地,竟是“天地否”的卦象。
山巅重回寂静。两人背对背而立,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云岫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泥点,韩闵文则数着远处山坳里漏出的几点灯火。不知过了多久,云岫忽然闷笑出声:“韩夫子可知,方才那烛火灭得蹊跷?”
“......”韩闵文沉默片刻,忽而轻笑,“或许是天道怕污了圣人眼。”
云岫转头时,正见对方指尖捻着片月光,神色如常,唯有耳后碎发被冷汗黏在颈侧。他忽然仰头大笑,声浪惊起满林宿鸟,月光碎成银鳞,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