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民族血泪,正义史诗(下)(为一鹿向茜加更) (第2/2页)
此刻再出现在屏幕中的拉贝,突然像老了十岁。
他坐在金女大的校长室内,和对面的魏特琳在临别前最后一次聚会。
“明妮。。。”
“叫我华小姐,我喜欢这个名字。”镜头在给到魏特琳,观众又是一阵惊呼。
同再次出现在镜头里的拉贝扮演者汉克斯类似,摩尔起码瘦了一圈。
加上之前的刘伊妃,真是个极其敬业的剧组。
“好,华小姐。”拉贝露出久违的笑容:“我有严重的糖尿病,元首和政府也一直发来电报,我想我要回国了。”
“我走之后,请你继续主持委员会的工作,尽力保护难民和学生们。。。”
魏特琳感动地点头,两位国际友人亲切拥抱,一时间都潸然泪下。
她送拉贝出门,巩俐扮演的程瑞芳走了过来:“拉贝先生,难民营的妇女们想跟拉贝先生道别,你要见见吗?”
“好的。”
几人来到金女大的科学楼前,面前的场景震撼了银幕前的观众:
三千多名难民,其中大多是拉贝帮着救助的金女大的姑娘,齐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拉贝先生,求求您不要走!求求您不要抛下我们!”
拉贝讲了几句话,抹着眼泪离开,在金女大门口又被闻讯赶来的妇女们拉住了西装,极力挽留。
在乱世人的心中,魏特琳和拉贝两位外国人,几乎就是她们的救世主。
在德国政府的强令下,拉贝最终还是回国了,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一起送他到金陵下关的英国“蜂蜜号”炮艇上。
一城血泪送君还。
晨间起了江雾,拉贝回首这座血染的古城,老泪浑浊,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告别。
他颤抖的手指紧攥船舷,指甲在木板上刻出深深凹痕,仿佛要把这座城的苦难都攥进掌纹。
画外音响起这位国际友人此刻的复杂心绪:
金陵,你何时才能从苦难中解脱?
同样是之前那个悬着血日的天空,一束微光穿透雾色,似有似无地回应着他。
画面迅速地交代着拉贝回国的场景,一间电影院的银幕上放映着拉贝带回去的约翰·马吉的胶片。
突然两个盖世太保闯入将他带走,在位于阿尔布雷希特的盖世太保总局审讯了五个小时。
他们警告拉贝:不允许你破坏同盟友日苯的关系,那是对国家利益的危害。
拉贝在西门子公司的朋友卡尔交了保释金接他出来,但从拉贝愤愤不平的面色上看,显然他没有打算就此罢休。
几天后,拉贝带着一个中国女孩回家,高兴地向妻子和孩子们介绍:
“这是西门子公司弱电流实验室的何泽慧,是我在回国后认识第一个中国人,今天请她来做客。”
苏畅客串的何泽慧同拉贝的家人笑着打了招呼,厄休拉·拉贝对这个中国女孩尤其亲密,因为她跟着祖父在中国生活过几年。
拉贝请何泽慧进了自己的书房,他邀请这位华人女科学家做客,也是另有目的。
“这是我1937年到1938年在金陵记录的日记和照片,你先看看吧。”
何泽慧不明所以地翻看,如同张纯如当初见时一样瞬间色变。
她捧着惨绝人寰的照片和文字,看着罹难的同胞们,哭得痛彻心扉。
听着拉贝的讲述,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穷尽自己毕生的力量建设祖国,不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镜头虚化,字幕介绍起这位女科学家的身份——
何泽慧,1914年出生于苏州“五世翰林”的何氏家族。
中国核物理与高能天体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也是钱三强院士的夫人。
她曾在自传中写道: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自己的祖国。
在此后纽约举办的《拉贝日记》面世发布会上,她积极出席,证明自己的确在1938年见过这本日记和相关胶片资料。
就是源于今天这场聚会。
银幕上的时间跳转,1948年,正值第一次柏林危机。
此时整个柏林物资紧缺,口粮分配不足,算得上饿殍遍野了。
镜头中出现一个瘦弱的男人的身影,正是穷困潦倒的拉贝,电影宫里的观众们几乎不敢认他。
扮演者汉克斯这段在柏林的戏份,比之前整整瘦了35斤。
拉贝拎着篮子去往郊外采摘野菜和野果,路上偶尔有饿晕倒地的人,生死不知。
他有心救助弱者,但想到自己的家人,最疼爱的小孙女厄休拉还翘首以盼自己带回去的食物,只有狠狠心视而不见。
但令拉贝惊奇的是,回家后妻子递给他一封瑞士寄来的信和包裹单,没有写名字,但物品一栏写的是食物。
拉贝好奇地打开信件,时任金陵市长沈怡的画外音响起。
“金陵人民永远铭记您在1937年寒冬中,以血肉之躯守护25万同胞的义举,您的善行使这座城市免于彻底毁灭。”
“悉闻近况,已委托瑞士友人采购奶粉、香肠、面包、牛肉等食品四大箱,即日经中立国转运至柏林。”
“贵国时局动荡,如不弃,请携全家来金陵安度晚年,将为您提供住所与医疗保障,以偿厚恩。”
“盼复!盼复!”
拉贝捧着信纸的双手不住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1937年的金陵寒冬。
那些在安全区日夜奔走的疲惫,那些与日军周旋的惊险,那些在绝望中坚守的希望,全都化作此刻滚烫的泪水。
情深意切的盼复,照亮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孤独。
拉贝紧紧攥着信纸贴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座朝思暮想的城市。
他知道,自己那些在战火中的付出,从未被遗忘。
这份来自东方的感恩,比任何勋章都更让他感到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价值。
拉贝没有负了金陵人民,金陵人民也没有负他。
看到这里的王小帅等华人导演,心里突然有一丝明悟。
如果整部电影通过张纯如著书立说延伸出的三条线,在上半部分的主题是绝望;
那从张纯如发现《拉贝日记》开始,包括后面她的成书和魏特琳线的结局,主题就是救赎。
他把日寇的嘴脸撕得血淋淋摆在观众面前,让所有人看到人性之丑、之恶;
又通过张纯如、拉贝、魏特琳三位正义天使,来完成对历史、对人性的救赎。
绝望是这段历史的底色,但救赎是人性的选择。
拉贝线至此结束。
时间来到了1997年11月,香槟城家中的张纯如兴奋地收到两本《金陵大屠杀》的样书。
编辑苏珊打电话过来恭喜她,并通知:
11月14号到12月19号会有为期一个月的图书签售,她已经帮这本书争取到了《新闻周刊》的书摘合同。
所谓书摘合同,就是发行量冠绝全美的《新闻周刊》,将会在《金陵大屠杀》中选段刊载,用以吸引读者,进行前置性宣传。
这样在后续的发售时效果会更好。
张纯如认真地选取了自认为的书中精华,通过邮件发送给《新闻周刊》的编辑汤姆·马林斯,在得到确认回复后欣喜若狂。
距离她心中的目标,通过这本书澄清历史,为正义发声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
刘伊妃扮演的张纯如坐在家里的电话前,给邵子平、丁元、汤美如、杨夏明、段月萍、孙宅巍、厄休拉·拉贝等等,所有曾经给过她帮助、关心这段历史的同行者们通知了喜讯。
看着银幕上笑靥如花的张纯如,台下的观众们都大差不大地猜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面要出意外了。
果不其然,隔天的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张纯如在电话中气愤地质问马林斯:“为什么要缩版?”
马林斯欲言又止,只能苦劝:“不缩版,可能就要撤版,这是董事会的决定,我也没办法。”
张纯如似乎猜到些什么,循循善诱道:“汤姆,告诉我真相,我不会为难你。”
“不然我就去《纽约时报》登报,控诉你们的出尔反尔!”
这时候的张纯如在美国文坛已经小有名气。
特别是她撰写《金陵大屠杀》的过程,去年出席的纽约《拉贝日记》发布会,都引起了轰动,获得了很多华人群体的支持。
马林斯受夹板气,无奈悄声暗示她:“《周刊》最大的广告金主,一个是丰田,一个是索尼。”
说完就挂了电话。
张纯如怔怔地听着电话中的盲音,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90年代的鬼子经济排名世界第二,在北美各个产业的影响力都很大。
加上已经盯上她的右翼势力,张纯如想要发声,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出路。
聪慧的华裔女作家想到一个主意,她在丈夫道格拉斯的协助下,把关于此事的前因后果写成短评,投向了《新闻周刊》的竞争者们。
首先是华人家族郑家创办的《纽约邮报》,有一就有二,很快《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也猎奇似地响应。
张纯如这位就读于香槟分校新闻系的华裔女作家,成功地进行了一次个人炒作,《新闻周刊》虽然最终还是向丰田等企业屈服,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从北美到欧洲、亚洲,张纯如成为了华人的女英雄。
很快她的《金陵大屠杀》开始出版,纽约的签售仪式前排起了长队。
银幕上,刘伊妃饰演的张纯如站在纽约书店的签售台前,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她略显疲惫却坚定的面容。
她手中的钢笔在书页上沙沙作响,每一笔签名都仿佛承载着历史的重量。
排队的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华人老者,他们捧着书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噙着泪水;
有年轻的亚裔学生,神情肃穆,像是接过一份沉甸甸的使命;
甚至还有犹太裔和非洲裔的读者,他们翻阅着书页,神情凝重,仿佛在书中看到了自己民族的影子。
台下的观众们精神振奋,前半阙的窒息感从拉贝线开始就一直在释放,这种类似“劫后余生”的舒畅令人愉悦。
张纯如的书火了。
苏珊所在的哈铂柯林斯出版社,敏锐地察觉到《金陵大屠杀》巨大市场潜力。
这种种族和历史题材,让他们看到了当初《辛德勒的名单》带来的疯狂热议。
在专业的媒体和图书运营下,基于北美华人群体的热情邀请和声援,张纯如开始了从洛杉矶到各洲的签售和专访。
旧金山史维会、金陵大屠杀索赔联盟、加拿大和枫会、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
无数的相关组织和历史学术机构邀请她去交流、演讲。
2月初,刚刚结束芝加哥签售的张纯如接到苏珊的电话。
“Iris,《金陵大屠杀》已经攀升到《纽约时报》畅销书榜的第11位了!”
芝加哥图书馆窗外寒风呼啸,她却感到一股灼热的浪潮从心底涌起。
就像拍这部电影的路宽一样,他们从来不在乎作品能换来多少收益。
这样的严肃题材作品,能在登上畅销榜的高位,实属不易。
这颗赤子之心追求的是影响力,要让更多的人看到、知道这段历史,才是成功。
她站在芝加哥图书馆的窗前,指尖轻轻抚过《拉贝日记》的扉页,纸张的触感像电流般穿透身体。
呼啸的寒风与书页间翻涌的历史热流形成奇异的共振。
那是三十万冤魂的呐喊,是长江水冲刷不去的血痕,此刻终于通过她的笔尖获得了声音。
她的眼眶发烫,视线模糊中仿佛看见爷爷张迺藩坐在摇椅上对她微笑。
老人浑浊的瞳孔里映着1937年太仓燃烧的米仓,而她手中的钢笔正将那些飘散在历史尘埃里的火星重新聚拢成火炬。
那些在档案馆泛黄的纸页间蛰伏了六十年的亡魂啊,即将等到属于他们的正义审判!
此刻台下心情极度释放和轻松的观众们,已不知不觉落入了导演的叙事陷阱。
只不过他们以为的一帆风顺,哪里又有这么简单。
日右翼在北美的势力开始了疯狂的舆论反扑,一如当初真实世界的刘伊妃受到的攻击和骚扰。
《华盛顿邮报》的“中立评论员”突然刊文质疑《金陵大屠杀》的“数据夸大”,称“30万死亡人数缺乏严谨档案佐证”,却对书中引用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视而不见;
丰田、索尼等日企的北美公关部紧急致电合作媒体,暗示“过度报道历史争议可能影响商业关系”,各大媒体纷纷撤下书评,换上一则日苯料理文化的软广;
右翼学者在智库报告中将大屠杀称为“战争中的不幸事件”,并“遗憾”张纯如“被仇恨蒙蔽”,甚至搬出广岛原子弹的受害者照片,试图模糊加害者与受害者的界限;
极右论坛“真相研究会”得知张纯如的家庭住址,信箱里开始出现剃刀片和染血的《靖国神厕导览册》,电话里机械的日语录音重复着“あなたは嘘つきだ(你是骗子)”;
日苯驻美领事馆的“文化参赞”以“学术交流”名义约见美国大学历史学教授,私下递上“修正史观”的资助项目,要求他们公开质疑书中“百人斩”报道的真实性;
更令人作呕的是甲级战犯东条英机的孙女东条英布子,暗中资助了一部名为《骄傲》的电影在鬼子本土上映。
影片否认了大屠杀的存在,明里暗里为畜生东条英机进行洗白,引起了亚洲国家的极大愤慨!
短短两个月,风云突变!
包藏祸心的反对者高潮,发生在1998年5月。
日苯驻美大使齐藤邦彦,配合着右翼势力在北美的搅动风雨,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他声称,张纯如的《金陵大屠杀》是“非常错误的描写”,且日苯政府已通过教科书和官方声明“多次道歉”。
齐藤的发言并非单纯的外交表态,而是日右翼与西方利益集团合谋的历史修正主义行动。
企图通过政治权力、资本操控和媒体话语的三重绞杀,将张纯如的真相揭露扭曲为“争议”,最终实现对大屠杀叙事的系统性篡改。
这是他们一贯的丑恶嘴脸!
看到这里,台下部分的西方观众已经感到作呕!
这不就是电影中的福田吗?
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压力给到了张纯如,她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发声。
她深知若保持沉默,这段历史将再次被掩埋,三十万冤魂的正义将永无昭雪之日。
唯有持续发声,才能撕破西方对亚洲苦难的“选择性记忆”,迫使国际社会正视日军与纳粹同等的反人类罪行。
张纯如直接联系了《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等主流媒体和电视台,在1998年7月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大银幕上,刘伊妃扮演的张纯如站在镁光灯下,目光如炬,声音沉稳有力。
“如果齐藤邦彦大使认为我的书有大量的失实之处,那我愿意同他在全国性的电视台进行公开辩论。”
“在此请记者朋友们表达我的立场,如果大使先生不敢应邀,就请停止你的言论,并道歉!”
张纯如的新闻发布会如同一枚核弹,只不过这次没有落在鬼子本土,而在北美舆论场掀起了滔天巨浪。
镁光灯下那个身着素色套装的华裔女子,以笔为剑的姿态让所有人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学术争论,而是一个普通人对国家机器的宣战。
正如她在日记里所写:当所有大门都关闭时,真相会从窗缝里渗进来。
此刻这扇窗,正被张纯如用血肉之躯,抵在历史与遗忘的悬崖边缘。
《历史的天空》的叙事节奏极复杂,明暗线依靠转场交替前进,在下阙开始逐条补齐。
但总体而言,电影宫的观众们都清楚,张纯如和齐藤邦彦的电视辩论将会是最后的高潮了。
可按照电影的叙事结构,魏特琳条线的结果会什么时候交待呢?
剧情往前推进,很快给出了答案。
1998年11月,香槟城的深秋。
窗外的枫叶早已凋零殆尽,枯枝在寒风中颤抖,发出细碎的呜咽。
张纯如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惨白,映照着她憔悴的面容。
距离与齐藤邦彦的电视辩论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像一团纠缠的荆棘,刺得眼睛生疼。
右翼的骚扰从未停止。
深夜的恐吓电话、信箱里的死亡威胁、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
她甚至不敢拉开窗帘,生怕窗外某处藏着一双监视的眼睛。
母亲张盈盈知道女儿的精神压力不小,推门进来,将一个包裹轻轻放在桌角。
“纯如,休息一会儿吧,看看书迷的信。”她的声音轻柔,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张纯如抬头,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妈妈,我压力很大。”
旋即又长舒一口气自我鼓励:“不过快了,我很期待把齐藤邦彦驳得哑口无言的场面,我要让他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张纯如回身在母亲身上靠了一会儿,待她走后,捂着脸深呼吸了几口,随即拆开了包裹。
似乎只是惯常的一次回信,她很珍惜书迷们的热爱。
坚强如她,也需要志同道合的支持者。
那是灵魂的慰藉。
镜头前,女主角刘伊妃的表演非常自然。
高清镜头怼脸,镜头里是她几乎素颜状态下的皮肤,细腻但不乏瑕疵。
剪刀划开胶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纸箱敞开的刹那——
一张张照片滑了出来。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照片上,一把锈迹斑斑的刺刀贯穿婴儿的胸口,而婴儿的脸被拙劣地替换成她孩子的模样。
血红的英文标语像毒蛇的信子:“Penaltiesforperjurers!(对作伪证者的惩罚)。”
张纯如被突如其来的恶意惊吓得趔趄倒地,重重地撞在橡木桌边。
所有人心里一顿,看着大银幕上的张纯如似乎根本忘却了头部的剧痛,有气无力地伸手去够药瓶。
这是心理医生给她开的精神类处方药,用于镇定。
于是特写镜头里出现了似乎在神经般抽搐的小拇指。
指节因为刚刚照片的刺激和处在崩溃边缘的精神状态,像是弹钢琴般地敲击在橡木桌面,只不过节奏异常地错乱。
神经官能的紊乱,很快就传递到整个手掌,变成了不受控制的混乱节拍。
当指尖终于触到塑料药瓶时,张纯如突然泄了力气,瓶子咕噜噜滚向阴影里,消失在了画面中。
她苦笑着放弃了,想开口喊母亲帮忙,却只能从嗓子里挤出难听的咳痰声!
“呵。。。”
她的脸色倏然涨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怖的事实。
白皙秀美的面容上,青紫色的血管因为激愤和恐惧若隐若现,像瓷器被冰锥刺出的裂痕,沿着苹果肌蜿蜒至唇角。
恐惧像冰水灌进肺里,她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甲陷进皮肉。
镜头没有直接拍她,而是让张纯如出现在书房的镜子里。
嘴唇无声地开合,却只有嘶哑的气音,像一条搁浅的鱼。
马克杯被撞翻,褐色的茶渍在睡裤上洇开,变成了蔓延的污血。
张纯如盯着那片污渍,突然想起《魏特琳日记》里那个被刺刀挑起的女婴。
历史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而她似乎要被被困在永恒的噩梦里,连尖叫的权利都被剥夺。
张纯如的母亲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纯如!”
华裔女作家心如死灰地抬头,对母亲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眼角蓄积的泪水簌簌掉落。
中国女演员的精湛演技让现场所有人看地暗暗心惊,但联想到刘伊妃本人曾经真的罹患失语,又不免感慨一句天道酬勤。
张纯如一家陷入了绝望。
还剩三个星期就要对敌齐藤邦彦,如之奈何?
华裔女作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静静地待了一个下午,为了不叫家人担心,再推门出来时已经面带着微笑了。
张纯如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丈夫和父母:
即便不能讲话,我还有笔,还有你们,我甚至可以现在就学手语。
不要担心,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翻开手记写了两句话鼓励、开导自己,却看得观众们心绪沸腾——
声音可以被夺走,但思想不会。
话语可以被扼杀,但真相不会。
张纯如返身到书架边上,想了想翻开了自己第一次复印的那版《魏特琳日记》。
她想要从这位伟大、善良的女性身上寻找力量破局。
窗外,夜色如墨。
屋内,一盏孤灯,一支笔,一个倔强的灵魂。
依旧是通过近似场景的转场,时间来到了1940年4月初,魏特琳也正坐在一盏孤灯下。
这一幕叫观众们看得有些依依不舍。
像拉贝一样,又一个可亲的历史人物要在电影中杀青了。
程瑞芳推门进来,声音急切:“华小姐!有女学生要跳楼,你快去看看,已经有人去拉她了!”
已经年过半百的魏特琳一句话也没有讲,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老姐妹出门。
从1937开始,经年累月的劳累和营养匮乏,叫她的身体已经有些独木难支了。
魏特琳在站在中央楼下,看着三楼的李美如跨坐在窗口:“美如!你发什么疯!快下来!”
这位华小姐此刻还没意识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李美如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骗子!你这个洋婆子!你不配叫华小姐!”
不知是情绪过于激动,还是信任崩塌一心求死,李美如在一片尖叫中坠落,以头抢地,当场气绝。
魏特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更令她刺痛的是李美如自尽前的话——
你不配叫华小姐。
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称呼啊!
镜头转到魏特琳的办公室,程瑞芳带来一个女学生,这才为她和银幕前的观众解惑。
1940年4月,汪伪政府控制下的《紫金山晚报》刊登了一篇题为《真正的罪犯》的文章,指控魏特琳“将21名中国女性交给日军”,并称她为“人贩子”和“叛徒”。
这一指控源于1937年冬夜的一次特殊事件:日军要求魏特琳从难民中挑选100名妓女,否则将强行掳走良家妇女。
观众们看得背后冷汗直冒,这不正是福田诓骗她的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
原来,占据了金陵的的汪伪政权正强迫金女大登记注册,要求其使用伪政府教材并接受监管。
但魏特琳以“保护教育独立性”为由拖延,引发伪政权不满,才有了这一出毒计。
毒计把华小姐击垮了。
她无法面对死去的李美如,因为那一晚被掳走再也没有回来的21个风尘女子中,就有她的姐姐。
她整个人都好像老了十几岁,不吃不喝,似乎想这样为自己赎罪。
即便这远不是她的错。
程瑞芳等人看得心急如焚,不得已联系了魏特琳在联合基督传教士工会的舒兹小姐,来接她回美国治病。
同当初拉贝离开中国时一样,真正了解华小姐的中国人,没有不爱她的。
金女大前跪满了受过恩惠的女学生和难民,她们痛哭流涕地送别心中的姐姐、母亲、老师,一位真正拥有美丽灵魂的人。
可精神遭遇重创的魏特琳已经听不到这些了,她木然地冲大家摆手,像一具行尸走肉。
1941年5月14号,魏特琳已经返回美国一年。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她的PTSD有所好转时,她在印第安纳州的公寓中打开煤气自杀了。
自杀前,她最后一次翻开自己的日记,写下遗书和遗嘱:
我在中国的传道失败了,与其备受精神的折磨,不如一死了之。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为中国人服务,中国是我的家。(注1)
另外,请把我在沪上银行里存的七百一十元,连同去年买的七亩土地都捐给金女大。
魏特琳坐在窗前,皎洁明媚的月亮,挂在这片历史的天空,叫她想起了挚爱的金陵。
那年的金陵,月光也曾这样明亮,却照不亮满城的血火。
她想起金女大的校园,月光下,女学生们围坐在草坪上,轻声唱着圣歌,歌声清澈,像一缕微弱的希望,在黑暗中摇曳。
她想起程瑞芳,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的舍监,在月夜里悄悄给她塞一块桂花糖:“华小姐,你也该歇歇了。”
她想起那些被日军拖走的女孩们,月光映在她们惊恐的脸上,泪水像珍珠般滚落,却无人能救。
她想起自己跪在礼拜堂前,仰头质问上帝,为何让这样的苦难降临在无辜的人身上,而不去惩罚那些畜生一样的东西。
这位深爱着中华的华小姐,无限怀恋地触摸着自己同程瑞芳、陈斐然的合照。
她吻了吻照片,在遗书上写下绝笔,也是此生最后一次祷告——
金陵永生。
电影宫内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泣,所有人泪眼模糊地看着镜头转场。
密歇根州雪柏德镇,“金陵永生”出现在了魏特琳的墓碑上。
机位角度调整,张纯如对着墓碑鞠躬,柔声道:“华小姐,金陵永生。”
康复的张纯如转身离开,高跟鞋碾碎积雪,每一步都在寂静中凿穿了脚底的坚冰。
合成动画的光影在她周身流动,黑暗具象成1937年金陵城的断壁残垣。
她行走的姿态让柏林电影宫的观众屏息,仿佛不是走入黑暗,而是将黑暗劈开。
再次出现镜头前的,已经是PBS辩论的现场了。
没有任何开场,张纯如和齐藤邦彦的直面瞬间被呈现在观众眼前。
特写镜头从模糊到清晰,聚焦在刘伊妃饰演的张纯如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演播厅刺眼的顶灯在她眼中凝成两点寒星,摄像机红灯像血滴般闪烁。
扮演者刘伊妃的一镜到底开始了。
主持人法恩斯沃思引入辩论焦点:“两个月前,韩国总统拜访日苯,首相小渊惠叁发表了—份书面声明,对日军占领朝鲜时的所作所为表示道歉。”
“几周后种花家领导人访日,贵方却仅对侵华行径作口头道歉,没有书面声明,这令全世界的华人都非常愤怒。”
“先请齐藤先生解释双重标准的原因。”
“书面口头没有区别,不存在双重标准。”齐藤邦彦风度翩翩地整理着领带,嘴角挂着程式化微笑。
但此刻在普通观众眼里已经和欺骗魏特琳的福田没有区别。
张纯如抬起眼帘,声音清冷而坚定:“如果口头与书面道歉真如齐藤先生所言毫无区别,为何日苯拒绝给予中国同样的诚意?”
她将日记推向镜头:“三十万亡灵需要的不只是外交辞令,而是白纸黑字的忏悔,就像拉贝记录日军暴行时,每一个德文字母都不曾潦草。”
镜头给到《拉贝日记》特写:1937年12月16日,安全区外堆积着上千具平民尸体。。。
齐藤邦彦手指交叠:“提到忏悔,我想1995年村山首相的声明已充分表达悔意。。。”
张纯如突然打断:“悔意?”
她翻开幸存者夏淑琴的证词照片,八岁女孩的全家福与血衣并列,直播现场瞬间发出惊呼!
“当夏女士看着父母被刺穿胸膛时,日军可曾流露半分悔意?”
齐藤邦彦似乎满怀同情地长叹一口气,目光低垂:“请你不要太过激动,我知道金陵发生的不幸事件,是很令人痛惜的。”
张纯如冷笑:“你所说的不幸事件,是暴徒系统性地强健两万妇女?还是将婴儿挑在刺刀上取乐?”
她猛地站起,西装袖口蹭到咖啡杯,褐渍在文件上洇开如血渍。
“既然你说贵国的首相先生已经表达过悔意,那你又何妨再次表态?”
“请大使先生对着镜头说一句——我代表日苯,为金陵大屠杀道歉。”
全场死寂。
摄像机捕捉到齐藤喉结滚动,他掏出手帕擦拭镜片拖延时间。
主持人法恩斯沃思试探:“大使先生?”
齐藤邦彦放下手帕,恢复了淡定的微笑,他知道只要自己拖下去,无功无过即可。
“日苯始终致力于和平事业。。。”
张纯如抓起话筒:“看,他连道歉这个词都说不出口!”
她转向镜头,瞳孔映着演播厅刺目的光。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自己书写历史,因为施暴者的字典里,永远擦不掉否认这一页。”
张纯如一把抓起血迹斑斑的幸存者名单,纸页哗啦抖开如招魂幡:“大使先生,看着这些名字罢!”
“说一句我们杀了人很难吗?”
镜头拉远,齐藤的侧脸在阴影中僵硬如面具。
如同真实历史发生的一样,他在力求不犯错的准则下,依旧淡定地退场了。
这注定是一场分不出胜负的决斗,但现场的观众们群情激奋地献给张纯如的掌声,已经可以说明人心向背。
电影画面中,特写逐渐给到抱着各类文献的张纯如。
已经被最后一段刘伊妃的一镜到底震撼莫名的观影者们,此刻看着二十岁少女在电影中谢幕的特写定格,突然都有些恍惚。
她是在演张纯如,还是在演自己?
这场辩论戏中,刘伊妃的表演已超越技巧层面,达到了与角色灵魂共振的境界。
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让观众看到了张纯如的愤怒与悲怆,是如何从史料中破纸而出。
当她抓起幸存者名单如举起战旗时,当咖啡渍在文件上晕染成血痕时,所有人怔怔地看着镜头中那张美丽、坚韧的脸庞。
左边面颊是演员刘伊妃的疲惫,右边面颊是作家张纯如的血泪——
在路宽的导筒下,这半人半魂的面容,终将成为电影史上最惊心动魄的蒙太奇。
《如愿》响起,全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