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决意 (第2/2页)
这种气节是什么?不是缺心眼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不是顽固的满嘴仁义道德却背地里蝇营狗苟,而是读过了书,知道了道理,在黑暗里点起烛火,就应该帮更多人把烛火点起来,而不是去吹灭了其他人的光芒,还沾沾自喜。
从朝堂上刚烈如火,到回乡后教书育人,其实卢何这一辈子除了在幕府这几年的兢兢业业,以及一个“大儒”的名头,能记在史书上的东西或许根本没多少,或许很多年后也只会有只言片语比如“卢何,少聪颖,后入仕,官至礼部尚书,因病请辞”来描写他的一生。
他甚至都没有杨溥那种做实事之余爱贪点的爱好。
有理想,但是做不到,有准则,却只能约束自己,这样无疑是很痛苦的--大概卢何这些年都很痛苦,在朝堂上看灵帝昏庸百官闲混时痛苦,回乡后关门教书眼看世间纷乱却无力改变时痛苦,临到老了发现读过的书学会的道理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时会更痛苦。
如果不是顾怀入河北,如果不是幕府缺一个统筹者,大概卢何在闭眼前都不会获得一丝心安。
而现在,顾怀,这个他的学生,在他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给了他一个选择。
尽管他很明白,这一走或许就很难再活着回来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必须去,如今在魏国能承担起这个责任的,除了他,大概就是南边内阁里的首辅杨溥,但杨溥需要看顾南方,无法脱身,所以无论怎么想,都是他,最合适。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卢何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动了动,然后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点头道:
“我知道了。”
正堂内死寂一片,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卢何沉重而断续的喘息,锦衣卫的番子肃立着,看着这位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的老人,眼中敬意更深,他再次郑重地捧起那方沉甸甸的紫檀木盒以及里面的任命文书,如同捧着整个北疆的万里河山。
卢何没有立刻去接,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再睁开时,浑浊的眼底深处,那悲怆与壮烈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加纯粹,他缓缓伸出手,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接过了那冰冷的木盒。
入手沉重,几乎让他手臂一沉。
他紧紧抱着盒子,如同抱着自己的棺椁,也抱着一个王朝的未来。
锦衣卫的番子行礼之后退了出去,正堂内只剩下卢何和一直侍立在一旁、神情复杂的崔茗。
“崔茗...”卢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目光却投向角落那张巨大的、堆满了文书的书案,那是他数年来呕心沥血的地方,是维系北伐命脉的中枢。
他抱着那紫檀木盒,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那张承载了无数心血的书案前,他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告别般的留恋,轻轻抚过案上堆积的卷宗、摊开的地图、批阅过的文书...每一寸都浸透着他的心血。
崔茗静静地站着,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锦襦裙,外罩一件浅青色的薄纱比甲,发髻简单地挽起,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白玉簪,这身打扮在近日肃杀气越来越重的幕府中显得格外清雅,却也掩不住她眉眼间因连日操劳而染上的倦色,然而片刻之后,这抹倦色就被惊讶打破。
“北疆需要老朽这把老骨头去镇一镇,”卢何说,“这幕府从今日起,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