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梦中悲歌(五) (第2/2页)
“这样重大之事,他竟不跟你说清楚,可见他不信任你,”假谢明姝再度补刀。
凌氏顿觉寒心,可不是?如此大事,居然都不和她说,这不是不信任还是什么?
“而且他不告诉你真相,你便会将谢凌霄当作外室子,拿他撒气,”假谢明姝看向凌氏,眼中流露出污泥般的恶意,她蛊惑道,“他日若登大宝,谢承渊待他有恩,而阿娘,你想一想,你会得到怎样的下场?你若是获罪,凌家是否会被恨屋及乌?”
凌氏立刻被她误导,心中恶寒,暗道谢承渊这是想害死她?
假谢明姝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少不得凌家帮忙。人一朝得势,又怎么看得上旧时相识?”
凌氏的脸阴沉得吓人,脑子里哪还容得下谢承渊是否背叛那点破事。假谢明姝凑到她耳边,吐出的字眼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还不止呢,阿娘。我还偷听到阿爹在盘算,说谢凌霄那张脸算是彻底废了,救不回来,倒不如将错就错,拿我去代替他。”
“他敢!”凌氏厉声尖叫。
“但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假谢明姝却道,“只要成了,那滔天的权势就是我们的。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谢家不值一提。当然了,这路不好走,怕是……得阿娘推我一把。”
凌氏眼底腾地烧起两团疯火,想也不想便咬牙切齿:“阿娘这条命都给你!为了我的姝儿,莫说一个谢家,就是挡路的凌家人,我也照杀不误!”
假谢明姝得意地笑了。
商议结束后,假谢明姝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凌氏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咀嚼着那些疯狂的念头,直到精疲力竭,才坠入黑沉的梦里。
一回到自己屋里,她便像丢一块破布似的,把怀里的人偶谢明姝摔在了床上。
人偶谢明姝看向假谢明姝,盯着那张明明属于自己的脸,回忆起之前假谢明姝蛊惑凌氏的场景,怒火烧得她木头做的身体都在发烫,她语气生硬道:“你又在骗阿娘。”
“她活该。”假谢明姝抱着胳膊,嘴角一撇,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自己是降下神罚的圣人,“谁让你那个好爹爹要瞒着她?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信,这不就是报应?他但凡说句实话,至于么。要我说,你该恨的是他。”
“那你呢?!”人偶谢明姝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知道这只会招来更可怕的报复,可那张颠倒黑白的嘴脸,那种恶心到骨子里的双标,让她忍无可忍!
她尖声嘶吼:“你又好到哪里去?你瞒的就不是真相了?你怎么不告诉阿娘你根本就不是我!你做的事,跟我阿爹做的,有何不同?不!你比他烂多了!阿爹是为了我们,你呢?你就是想看我们痛苦!你怎么不活该?你怎么不受报应?”
假谢明姝脸上的笑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那双本就凉薄的眸子,最后一丝伪装的暖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恼羞成怒的冰渣和阴毒的怒火。
人偶谢明姝的心猛地一沉,警钟在灵魂里敲得震天响。
“看来,”假谢明姝缓缓伸手,像拎一只小猫般将那残破的人偶提到眼前,冰凉的指尖在它那只被剜空的木眼上打着转,声音轻得可怕,“剜你一只眼,还是没让你学乖,这张嘴,还是这么吵。”
话音未落,她另一只手闪电般抓住了人偶谢明姝那条完好的右腿。
人偶谢明姝的独眼里恐惧瞬间涨满,她能感到一股要把她撕开的巨力从腿上传来。
咔嚓!
那声音,又脆又响,刺得人耳膜发疼。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从灵魂深处炸开,闪电般窜遍了她每一寸木质的躯体。她的木嘴无声地张到了极限,凄厉的尖叫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绝望的嗬嗬声。
她浑身剧烈地抽搐,那条断腿以一个怪异可怖的角度扭曲着,断口处,狰狞的木刺根根倒竖,像一张嘲讽的嘴。
而始作俑者,假谢明姝,则欣赏着她的杰作。那清脆的断裂声对她而言,仿佛是什么天籁之音,看着人偶谢明姝这副破败的惨状,她的脸上绽开一个无比愉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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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在假谢明姝的威逼和谢承渊万念俱灰的配合下,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开始有条不紊地张罗起来。
很快,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秘密入宫,面见天子,让她这个假货彻底变成真金。
临走前,假谢明姝拎着那具更加残破的人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要去见皇帝了。不单单是让他认下我,我还要让他封我做太子。你等着瞧,到那时,以皇帝的权威施压,谢承渊想不和离都不行。”
人偶谢明姝心里像被冰水浸透,她知道,这个怪物什么都做得出来,她会成功的。可不甘心像野草一样疯长,她还是用尽力气,嘴硬地诅咒:“你骗不了陛下的,你会被戳穿的!你绝对会失败!”
假谢明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全是成竹在胸的傲慢:“是吗?那你就好好等着看吧。”
说完,她像是扔掉一件垃圾,将人偶谢明姝丢回床上,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人偶谢明姝被留在了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光线一点点移动,从明亮到昏黄,将房内的桌椅投下长长的影子,一切都静得可怕,静得让人心慌。
临近黄昏,门被推开。
假谢明姝回来了,她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我成功了。”她说,“我已经是太子了。”
人偶谢明姝没有说话。
有了太子的身份和皇帝的权威,和离一事再无任何阻碍,一纸文书下来,便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房间里,凌氏兴奋得满脸通红,她拉着假谢明姝的手,畅想着未来:“太好了!姝儿,我们终于自由了!我们马上就搬出去,先去凌家住几天,等阿娘在外面购置好宅子,我们就搬出去,就我们娘俩,谁也别想再来打扰我们!”
假谢明姝对此很满意,又说道:“既然已经和离,那阿娘也该用回自己的名字。被称为凌氏、被称为夫人,那是你本性被剥夺的象征!”
“没错!没错!”凌氏连连点头,激动地认同,“我要拿回我自己的名字!做回真正的自己!”
假谢明姝一脸鼓励地问她:“所以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凌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久违的光彩。她挺直了背脊,仿佛要拂去这些年作为‘谢夫人’所积攒的尘埃,珍重地说道:“我的名字,叫凌语柔。语言的语,温柔的柔。姝儿,好听吗?”
假谢明姝脸上的鼓励笑容瞬间冻结,她的脸沉了下来,眼中涌出了鄙夷。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阴冷道:“语柔?确实是个好名字。言语要轻,姿态要柔,学会温顺、学会闭嘴,然后才能更好地取悦男人?真是个好名字。你居然抱着这个名字,沾沾自喜吗?”
凌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骇得面无人色,她脸上的光彩瞬间熄灭。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着女儿脸上的愤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下意识地诺诺摇头。
假谢明姝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用一种救世主般的口吻说道:“那个名字已经不适合你了。它代表了你的过去。但你已经新生了,我来为你取一个真正的名字。”
看到假谢明姝没有继续攻击她,反而还要为她取名。凌氏瞬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像是生怕假谢明姝再度发怒一般,她讨好地演出了激动的浮夸样子:“对!对!姝儿说得对!是阿娘错了!阿娘太糊涂了!那个名字就是耻辱!是枷锁!阿娘不要了!幸亏有姝儿点醒我,否则我险些要抱着这肮脏的东西过一辈子!”
她脸上挤出一个无比狂热的崇拜笑容:“姝儿来吧,赐予我真正的名字!一个崭新的、强大的、属于我自己的名字!”
假谢明姝略一思索,便道:“从今往后,你就叫凌非诛。”
凌氏怔怔地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先是在唇齿间无声地咀嚼了片刻:“凌非诛……”
下一秒,她像是领悟了什么至高的真理,整个人都因狂喜而颤抖起来。
“非诛……非诛!”她大声地重复着,整个人越发激动,“对!这才是我!这才是我该有的名字!”
她抓住假谢明姝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赞叹着:“我懂了!阿娘彻底懂了!从今日起,世上再无凌语柔,只有凌非诛!”
假谢明姝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在假谢明姝身后,女主光环正在绽放光芒。
角落里的人偶谢明姝,看着这荒诞绝伦的一幕,打从心底里为自己的母亲感到悲哀。
取完新名字,再无他事,就只剩下收拾行李,搬出谢家了。
这事假谢明姝自然不会做,凌氏也不放心下人收拾自己女儿的东西,便自己兴高采烈地收拾起来。
收拾着收拾着,她看到了被丢在一旁的人偶谢明姝,便拿起来问道:“姝儿,这个人偶要带上吗?”
假谢明姝走过去,接过了人偶,低头打量着它。
人偶谢明姝面无表情,甚至连一丝眼神的波动都没有。
她自然不会幻想假谢明姝会突然大发善心,就此放过她。不会的,面前这个妖怪是不可能这么做的。她只会继续带上自己,逼迫自己继续目睹母亲被洗脑的样子,不断折磨她。
人偶谢明姝面无表情,是因为她已经彻底绝望。
可没想到,假谢明姝只是看了几眼,便随口道:“不了,已经玩腻了。”
说罢,她手一松,将人偶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人偶谢明姝呆住了。
直到房门关上,凌氏与假谢明姝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反应过来。她从地上爬起,来到窗边,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
自己……自由了?
下一刻,一个念头猛地窜入脑海。她可以去找阿爹了!她可以去告诉阿爹一切真相了!
人偶谢明姝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她刚想迈出那条完好的腿时,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视野、声音、触感……一切感官在一瞬间被剥夺,只剩下意识被抛入一片黏稠温热的虚无之中。她不再是木偶,甚至不再有形体。她成了一缕漂浮的思绪,被某种柔软而坚韧的力量包裹着,动弹不得。
她想尖叫,却发现自己没有喉咙。她想挣扎,却找不到四肢。
在没有任何五感的漆黑中,她甚至没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她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混乱,整个人在清醒和浑噩中来回切换,就像正在承受水刑。
有人将她的头按进水里,偶尔让她浮上来看一眼,转瞬又被拽入窒息的水中。而在那刹那的清醒中,她唯一能够察觉到的变化,就是四周似乎正在变得拥挤而温暖,仿佛自己被关进了某个狭小的囚笼。
人偶谢明姝惊慌失措又茫然不解,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这是落到了哪里?
她束手无策,最后只能默默地忍耐。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那片仿佛永恒的黑暗里,扎进了一根针,一根发着光的针。
紧接着,那一直温吞吞地包裹着她的囚笼猛地有了生命,开始发疯似的蠕动、收缩,用一股不容分说的蛮力,把她朝着那点光亮死命地推。
挤压感快要捏碎她了,光也越来越亮,亮得刺眼。
最后,在一阵旋转里,她被猛地推了出来。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她,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亮得灼人。她本能地想缩成一团,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有了全新的细嫩四肢。
她越发惶恐,着急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周围,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眼皮重得像挂了俩秤砣,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睁开一条缝。她艰难地看去,整个世界就是一堆晃来晃去的巨大色块。下一秒,一双砂纸般粗糙的大手托起了她,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凑到眼前,嘴巴一张一合,嗡嗡地念叨着什么。
就在这片乱七八糟的喧闹里,一个熟悉身影挤进了她模糊的视野。
是她的阿爹,谢承渊。
那张老脸立马笑成一朵皱巴巴的菊花,转向阿爹,声音也总算清晰了点,满是谄媚的喜气:“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位千金!”
——千金?
谢明姝的意识,在这具崭新的身体里打了个寒颤。她死死地盯着父亲那张脸,那张脸上,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哀伤。在那张脸上,她看不到半分喜得爱女的喜悦。
这一刻,伴随着从自己喉咙里迸发出的、完全不受控制的嘹亮啼哭,她终于明白,也不得不明白。
她,再度转世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