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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画工还欠费工夫

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画工还欠费工夫 (第2/2页)

冯京道:“你说消弭党争是痴人说梦。但章度之敢用'照陵学士'四字相召,便是看准了老夫放不下嘉祐年间的君臣相得。”
  
  “我见一见侍中再说。”
  
  ……
  
  章越重回都堂。
  
  以侍中兼尚书左仆射拜相,自从蔡确、章惇、韩缜先后罢去,司马光卧疾在府。
  
  章越总摄宰相事,吕公著虽辅之,但人望功绩都不如章越。
  
  不过章越都堂后,一改旧事,原先是宰执们每三五日一聚都堂。堂吏们抱着文书将诸厅各司禀告,蔡确在朝时,一贯是他得之专决,同列难争之。
  
  司马光曾建议蔡确在都堂会议时,让每一事由宰执们各抒己见,不过蔡确对司马光不作理会。
  
  而章越秉政之后大改其议。
  
  冯京抵达都堂后,听说堂吏言语,章越将三五日一聚都堂,改为一日一议大为讶异。
  
  他素来知道章越勤于政事,这一日一议的制度,也只有他方能身体力行。
  
  冯京抵至都堂后,本是要在廊下等候宰执聚议之后再入内。
  
  “当世!”
  
  却见一身紫袍章越未戴幞头,雪落在肩头也浑不在意,竟亲自出迎至廊下。
  
  冯京慌忙长揖:“岂敢劳侍中亲迎!“
  
  章越执其手笑道:“公乃平章军国重事,三朝耆宿,章某迎一迎又何妨?“
  
  章越道:“以往元丰故事,宰执三五日聚都堂一议。”
  
  “我如今召众宰执们,每日都聚在都堂之上,让宰执们从容各抒己见,充分商量后,再决断其事。”
  
  冯京明白三五日一议,事务多,宰相一言而决,除非大事才有商量机会。
  
  一日一议,无论大事小事都可以让宰执各抒己见。
  
  冯京迟疑地问道:“此是一时,还是长久。”
  
  章越笑道:“作为元祐执政的故事,垂范后世,你说是一时,还是长久。”
  
  冯京见章越恢复宰执聚议之事,不由动容。
  
  冯京抵达都堂后,见右相吕公著,枢密使苏颂,尚书左丞李清臣,右丞张璪,枢密副使黄履围坐于堂上。
  
  众宰执环坐共商国是。
  
  他望着廊下鱼贯而立的堂吏们,每人怀中都抱着高及下颌的文卷等候接见。这一幕场景确实蔡确执政时所未见。
  
  冯京目光回堂内,吕公著正与苏颂低声交谈,李清臣和张璪对坐审阅文书,黄履则向堂吏询问细节。这般景象,恍如二十年前韩琦主政时的中书省。
  
  哪似当年堂吏们只能战战兢兢候廊下,待蔡确朱笔批阅后方敢挪步。
  
  冯京知章越要消弭党争,若真正实行众相议事,倒真可以恢复到嘉祐时风气。
  
  众相议事之后闲聊。
  
  冯京对章越道:“嘉祐时,韩魏公主中书,若官吏问政令,魏公则道问集贤(曾公亮),问典故,则问东厅(欧阳修),问文学则问西厅(赵忭),唯有大事才出面裁决。”
  
  “今日侍中此举真有嘉祐风气。”
  
  章越笑道:“我话岂是随便说的,自今日始,恢复嘉祐旧制——每日聚议,众论佥同而后行。”
  
  冯京道:“天子垂拱而治,群臣勤政协恭——这才是太平气象!“
  
  这时堂吏恰在此时呈上鄜延路急报。章越却不急于拆阅,而是转示吕公著:“晦叔先观之。“
  
  待众宰执传阅完毕,他才徐徐问道:“诸公以为当如何处置?“
  
  众宰执们又恢复嘉祐时各抒己见的场景。
  
  冯京望着堂外渐高的日影,眼眶渐渐模糊。
  
  ……
  
  送走冯京后,章楶走入都堂。
  
  但见堂外碎雪扑簌,而章越伏案疾书,紫袍袖口沾了墨迹也浑然不觉。
  
  章楶静立案前,抬眼目光却落在那份墨迹未干的熟状上——“枢密副使章楶除陕西五路行枢密使“。
  
  “质夫,“章越搁笔,溅起几点墨星笑道,“明日你便启程赴西北。“
  
  章楶看着章越草拟的熟状心情激荡,但仍是问道:“这不是沈存中的差遣吗?”
  
  章越笑道:“存中长于练兵制械,但灭国之战.非你章质夫不可!“
  
  烛火猛地一跳,映得章楶眼中泪光闪烁。
  
  章越看章楶这般,章越在西北执行的浅攻进筑战略,就是偷师自历史上的章楶。
  
  他笑道:“质夫,你当年被闲置时,我不是一再与你言道留此有用之身,暂作蛰伏,日后必有东山再起之日。”
  
  “你此去接任行枢密使后,将全面接管西北防务,我问你灭党项当以何为首?”
  
  章楶闻言情绪激动,灭党项之功,青史彪炳——这样的重任竟真落在自己肩上。
  
  感谢苍天,将此名垂千古之功绩落在自己身上。
  
  “侍中.“章楶刚要开口,章越已抬手制止向旁问道:“陛下经筵已毕吗?”
  
  “尚未。”
  
  他对侍从道:“备驾武英殿,请官家移步。“
  
  章越转向章楶道:“质夫你随我向官家面呈此事!”
  
  雪粒扑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章楶深吸一口气,整肃衣冠向章越深深一揖。
  
  二十年沉浮,半生抱负,尽在此中了。
  
  风雪中,章越与章楶二人持伞齐行入宫。
  
  殿前下了一层薄雪,二位大臣在雪中留下两行脚印,不久看到武英殿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殿门内侍们都被冻得或呵手,或缩脖,或瑟缩身躯。
  
  内侍们似谁都没有预料到,有大臣会冒着寒雪而至。
  
  此刻内侍石得一一摆佛尘已迎出殿门外,冒着风雪等候着章越与章楶。章越回朝之后,向太后立即将之前被高太后被贬出京的石得一,李宪重新召回朝堂。
  
  等石得一看见二人冒雪而至对内侍们骂道:“没眼色的奴才,没见到侍中亲至吗?”
  
  几名内侍闻言忙打了伞迎上章越,章楶。
  
  石得一亲自上前拂去章越衣袍上的积雪,迎入了殿中。
  
  而此刻武英殿殿中早升起了铜炉,内侍正忙碌往铜炉里添炭。
  
  而蔡卞,李宪随侍在天子一旁。
  
  天子望着殿中三人高的熙河路地图,上面留着满满先帝的朱批御笔。先帝驾崩后,高太后不喜兵戈之事,命内侍将此图收起。
  
  而今此图重见天日,犹待新墨!
  
  章越引章楶拜见天子,然后向天子引荐道:“陛下,这是前枢密副使章楶!”
  
  章楶郑重一拜。
  
  天子扶起章楶道:“朕听先帝说过卿家,卿家雪藏十年,料来以待今日之事。”
  
  “今日朕将国事托付于卿,必是得人。”
  
  章楶闻言哽咽,仿佛看见熙宁年间那个在西北风雪中策马巡边的自己。
  
  章越看向一旁蔡卞,蔡卞微微摇了摇头,这番话显然是天子自己言语,非他所教。
  
  章楶道:“先帝在朝锐意进取,决意征伐,服我汉唐旧疆。”
  
  “臣此生之志乃恢复先帝未竟之愿!”
  
  天子闻言手抚《熙河开边图》道:“李克用留给李存勖三矢雪恨,朕虽不才亦不敢有片刻忘了祖宗之仇,先帝之恨!”
  
  闻言李宪,石得一都是唏嘘不已。
  
  天子转过身对章楶道:“以后卿便是朕的曹彬,王朴,有何良策尽言之!”
  
  章越对章楶点点头让他尽管直言。
  
  章楶道:“昔王朴平边策以上,朴以大而脆者为易,小而坚者为难,今日有人言,王朴误国,不如先难而后易为之,灭北汉逐契丹复幽燕,而后南下岂如今百年受契丹之迫的窘境。”
  
  “此为书生误国之论。国兴之初,先平江南,晚定河东,次第不能易也。”
  
  天子看向一旁的李宪。
  
  李宪向天子点点头,旋即命添炭的内侍们退下。
  
  天子示意章楶继续说。
  
  章楶道:“攻取党项也是这般,熙河路为易,次泾原路,鄜延路为难矣。”
  
  “本朝于鄜延路与党项败多胜少,所胜皆在熙河路,泾原路。”
  
  “此番李秉常再犯鄜延路攻我米脂寨,我不该在此应他,而是……”
  
  蔡卞递竹杖递给章楶。章越退在一旁,由章楶施展。
  
  “陛下,“但见章楶袖袍一震,以杖往图上一扣:“而是出泾原路……攻灵州!”
  
  君臣们的目光都看向位于图中央的灵州。
  
  内侍石得一继续往铜炉里添炭,眼中看着君臣共论的一幕,安邦定国的贤相,绍述先帝之志的天子,如李世绩李靖一般的名臣。
  
  见此君臣相得一幕,石得一看向图角先帝那“复汉唐旧疆“的朱批,此刻正被铜炉炭火映得通红。
  
  ……
  
  雪夜。
  
  风雪一阵又疾过一阵。
  
  司马光卧于病榻,额上覆着冰帕。郭林捧着药盏侍立榻前,范祖禹正将炭盆拨得更旺些。
  
  “资政殿大学士韩维除中书侍郎了。“郭林轻声禀道。
  
  司马光闻言咳嗽数声,药汁从嘴角溢出:“章度之素来'谋之在众,断之在独'“他喘息着指向案头奏章,“三省看似新旧参用,可枢密院已尽是他的人。“
  
  一面是枢密院,枢密使苏颂,枢密副使是黄履及马上要回朝的沈括,而行枢密使则在熙宁年间战功赫赫的章楶。
  
  而是三省则是吕公著、司马光、取代章直的韩维、以及李清臣、张璪。
  
  在三省上继续是新旧参用格局,而在枢密院都换上了章越亲信。
  
  范祖禹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响:“侍中所言新旧调和,怕是要借嘉祐之名,行元丰之实。“
  
  “听说武英殿里熙河开边图,已被重新挂起了,长此以后百姓多难,国事多艰了。”
  
  郭林道:“我看不是,或许是取嘉祐时之君臣共心,元丰时之开拓进取!”
  
  范祖禹道:“可是当务之急是要补救时艰。”
  
  郭林看了一眼司马光脸色没有言语,他心道开拓进取比补救时艰难多了。
  
  片刻门外禀告说苏轼,苏辙前来看望司马光。
  
  苏轼,苏辙见司马光病容憔悴,长揖及地。
  
  “侍中命我等来看望相公。“苏轼轻声道。
  
  司马光道:“我已风烛残年,看望也是无济于事。”
  
  “子瞻你难道忘了当年乌台诗案之事吗?”
  
  苏轼道:“不敢忘,先帝在朝时,以一道德,一好恶压制异论,又用蔡确等人大兴牢狱,而相公回朝后,虽有广开言路之善政,但任由刘挚,王岩叟大肆批评新法。”
  
  “这不也是乌台诗案?”
  
  “当年新党除旧党,今日旧党逐新党,来日新党再起又当如何?这般循环往复,终非社稷之福。我看侍中调停党争,使上下团结一心,实势在必行之举,也是朝野人心所向。”
  
  司马光则道:“元丰熙宁之臣中,多有似蔡确,吕惠卿,章惇皆小人也。以父子之意离间太皇太后与陛下,最后导致朋党作祸,最后一发不可收拾,老夫实痛于此矣。”
  
  “明日你替我转告侍中一声,必须要清算蔡确,章惇,追究他们这一次兵乱中罪责。否则……否则青史自有说法!”
  
  司马光反将了章越一军。
  
  苏辙则道:“相公,先帝遗志说得清清楚楚。”
  
  “元丰以前辙与司马相公所论相同,但元丰以后辙去了陕西各路,去了熙河路,去熙州,方知当地棉田万里,番汉和睦之景。朝廷这些年在侍中主持下拓边西北,所得远大于所去,长久而论更是利于国家。”
  
  苏轼道:“司马相公,轼在民间为官,免役法甚善。相公之前所言,尽废免役法,如鳖厮踢也。”
  
  司马光躺在病榻上不解问道:“鳖安能厮踢?”
  
  苏轼作了个踢脚的姿势道:“就是鳖厮踢。”
  
  司马光会意过来,苏轼又在讲笑话揶揄自己,闷闷不讲话。
  
  苏轼与苏辙苦劝了司马光半日,对方犹自不听。
  
  ……
  
  次日,听苏轼苏辙劝不动司马光,章越又让张璪,安焘又拜访司马光,请他改变初衷,出山办事。
  
  司马光愤然道:“灵夏之役,开拓熙河之事,由本朝而起,所据之地都彼田。”
  
  “譬如甲夺乙田,未请而与之,胜于请而后与,若更请而不与,则两家必然兴斗也。”
  
  “相公!”听到这话,兵部尚书安焘当即愤然而起道:“自灵武以东,皆中国故地,先帝兴师复之,相公何必借此喻先帝之非。”
  
  张璪也不愿前来劝司马光,但违不过章越的意思。
  
  不过他听司马光这话太离谱,忍不住道:“元丰所取都是中国故地,如兰州凉州原先西番地,原非党项所有。先帝复之,有此武功,岂可轻言弃之。”
  
  司马光失语,一旁郭林郭林见状,默默将炭盆拨旺,他深知老师精于史笔,却对边陲地理不甚了了。
  
  见司马光默然,安焘张璪也是无奈而返。
  
  苏氏兄弟以及安焘,张璪之后,还有不少大臣前来劝司马光,如范纯仁等是自发前来,也有听章越所命。
  
  ……
  
  其中就有刑部侍郎邢恕。
  
  邢恕抵达都堂时,正值章越回堂。
  
  却见门吏以杖叩地,邢恕与左右几十名官员尽数下拜,片刻后紫袍玉带的章越从容步入正堂,数十名身穿朱袍堂吏,一一都怀抱案卷跟在后面,尽显宰相威仪。
  
  邢恕等候半个时辰,终轮到他入见。
  
  章越高坐公堂上,邢恕立着向他禀事。
  
  “启禀侍中,在太皇太后处分军国事时,恕就曾劝过司马公,自元丰庙堂上诸公没一人愿将国家整垮,一心一意都为了朝廷百姓,所害者在于各执己见。但以母改子之道,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就算侥幸成功,日后陛下亲政又会作如何之想?相公岂有为日后考量?”
  
  “司马相公回答得倒是义无反顾,他日之事,吾岂不知?只为了赵氏天下虑,不得不如此。”
  
  “恕当时反问,就算赵氏能安,司马氏日后如何?”
  
  “司马相公当时答,光之心只为了赵氏,若不行光之言,赵氏日后如何未可知矣。”
  
  章越听了邢恕言语,对司马光也是无奈至极。
  
  原来司马光早预料到了自己日后历史上下场了。
  
  章越对邢恕道:“司马相公也是的,真是义无反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邢恕道:“恕从学司马相公门下十几年,司马相公道德当世无双,他当然是忠臣。只是蔡相公,章枢相恨之入骨,以为司马相公是大奸似忠之士。”
  
  “其实话说回来,在恕眼底蔡相公,章枢相又何尝不是真正的忠臣啊!可惜……可惜……”
  
  邢恕说完忍不住潸然泪下。
  
  章越给邢恕递上了巾帕,容其拭泪。
  
  邢恕道:“昨日我又见司马相公,司马相公仍是那句话,熙宁元丰之臣多是奸佞小人,是他们离间了太皇太后与天子,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他还说……还说……”
  
  章越道:“你尽管直言。”
  
  邢恕道:“司马相公则道,若天祚宋,则新法……新法事必不成。”
  
  章越听此不怒反笑,觉得司马光这人未免太过荒谬,太过可笑了,但笑之后还是忍不住以手重叩了一下桌案。
  
  邢恕道:“还请侍中恕司马相公之罪。他既是执意不改初衷,侍中还是不必让人再去劝他了。”
  
  “司马相公早已是油尽灯枯了,他既执政,早做好了以身殉社稷的打算,凡事必躬亲,大小庶务都要过问。访客见他身体羸弱,都以诸葛亮食少事烦为戒,但司马相公从来只道一句,生死,命也。”
  
  章越听邢恕之言微微点头,他本就没有说服司马光的打算。
  
  他不过是借这个由头,让朝廷持论中立者,通过说服司马光来表明他们立场态度,以决定以后的去留,到底是重用轻用。
  
  听到邢恕这么说,章越点点头道:“和叔,你也是不易。”
  
  “你替满朝之人都说过好话,当初新旧两党分歧,你也是在其中说和,在劝说太皇太后之事,你也尽过力。”
  
  “当初你叛我之事,就此揭过!明日去吏部领新职吧!”
  
  邢恕起身向章越长长一揖,然后告辞离去。
  
  章越扭头看向桌案上《日录》,正是沈括进京所呈,他不知王安石将此日录赠己的用意?章越拿起一卷,看见上面还有火燎的痕迹。
  
  章越想到王安石相同的,还是有吕惠卿。
  
  吕惠卿也写了四卷《日录》,他曾道,四卷之内,皆铺陈执政以后归美之迹,自明其忠。
  
  章越看了一眼堂外的大雪,他对左右道:“将官员们的条陈收一收。”
  
  “明日再议吧!”
  
  说完后,章越关上门一人独坐都堂上,翻阅着日录,自言自语道:“画工还欠费工夫!”
  
  自己当年有志于学,何尝不是读了王安石之文章。
  
  那一句'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始终是自己读书励学的座右铭。
  
  是日,雪夜都堂火盆前,章越手捧着王安石所书的日录,彻夜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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