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实之茶 (第2/2页)
“签约者呢?”
“是系统的‘触手’。”张明远的语气里有一丝同情,“系统会挑选那些在现实世界有强烈遗憾或欲望的人,给予他们进入电影世界的机会,让他们以为是去体验、去改变、去获得奖励。实际上,他们是系统的工人,负责进入各个世界,完成任务,推动现实干涉指数上升,让系统能够更顺利地抽取能量。”
成天想起自己注册系统的那天。他有什么遗憾?三十岁,单身,工作稳定但没什么激情,每天审阅别人的故事,自己却活得平淡如水。他渴望改变,渴望冒险,渴望......不一样的人生。
系统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种渴望。
“如果签约者拒绝任务呢?”
“系统会找到他们的弱点,施加压力。家人,朋友,健康,财富......总有一种方式能让人屈服。”张明远看向亭子外的沙漠,“而且系统很聪明,它不会一开始就给出困难的任务。第一个世界通常是相对安全的,让签约者尝到甜头,建立依赖。然后逐渐增加难度,直到签约者无法回头。”
“有成功的反抗者吗?”
“有,但很少。”张明远说,“我知道的大约十几个,其中三个成功切断了和系统的联系,但代价是永远困在了某个电影世界。另外几个试图直接对抗系统的,都消失了,连意识残骸都没留下。”
“雨薇教授是反抗者吗?”
这个问题让张明远沉默了几秒。他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
“她是发现者,也是第一个试图与系统谈判的人。”他终于说,“十五年前,她通过梦境研究接触到了系统的边缘。她认为系统不是恶意的,只是按照既定程序运行。她试图与系统沟通,提议用更温和的方式平衡各个世界,而不是单方面抽取能量。”
“然后呢?”
“系统回应了。”张明远的声音很轻,“它给了雨薇一个选择:成为系统的‘协调者’,帮助它更高效地运行,作为回报,她所在的世界会被标记为‘保护区’,免于被收割。或者,拒绝,然后看着她的世界在三年内崩塌。”
成天感到一阵窒息。三年,诗音当时十三岁,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
“她选择了前者?”
“她选择了第三条路。”张明远放下茶杯,目光望向亭子外的虚空,“她进入了永恒庭院的最深层,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系统无法完全触及的领域。庭院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系统规则的挑战——一个稳定、自维持的深层梦境世界,不完全属于系统控制,但也不与现实直接冲突。它在系统的监控盲区里,缓慢生长了十五年。”
“系统不知道庭院的存在?”
“知道,但无法干涉。”张明远嘴角浮现一丝讽刺的笑,“因为庭院的稳定框架,是基于雨薇自身的意识结构建造的。如果要强行摧毁庭院,就必须杀死雨薇。但雨薇的意识与庭院融合得太深,杀她会导致连锁反应,可能引发更大范围的不稳定。所以系统选择监视,等待,寻找更稳妥的解决方法。”
“比如派遣签约者?”
“比如派遣签约者。”张明远看向成天,“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解决方案。系统给你的任务表面上是保护诗音,阻止梦境入侵。实际上,它希望你能进入庭院,接触到雨薇,然后......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帮助系统安全地分离雨薇和庭院,或者,在分离失败时,摧毁庭院的核心。”张明远直视成天的眼睛,“系统给你的奖励,那些所谓的‘高级权限’‘特殊能力’,都是诱饵。它真正想要的是庭院的核心能量——那是一个稳定运行了十五年的深层梦境世界,能量浓度是普通电影世界的数十倍。”
成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想起了系统的任务描述,那些模糊的措辞,那些开放的结局。原来一切都是算计,从他按下“确认”按钮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系统手中的棋子。
诗音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所以成天来救我,我被莫里斯追杀,这一切可能都是系统安排的?为了让他合理进入庭院?”
“可能性很大。”张明远承认,“系统的操控很隐蔽,它不会直接控制事件,而是通过微调概率,影响关键人物的选择,让事情朝它希望的方向发展。莫里斯集团对梦境技术的渴求是真实的,但他们对你的追捕如此精准,背后可能有系统的推手。”
亭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成天看着诗音,她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像淬火的钢。
“那我们就利用这一点。”诗音说,每个字都清晰而坚定,“既然系统想让我们进入庭院,那我们就进去。既然它想要庭院的核心能量,那我们就抢先拿到。既然它用成天作为棋子,那我们就让这颗棋子,反过来将它的军。”
她站起身,走到光门前,转身看向成天:
“一小时快到了吧?我们走。去见母亲,拿到真相,然后——”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然后让系统知道,被它选中的人,也有选择的权力。”
成天感到茶的效果在渐渐消退,那种被迫诚实的感觉在减弱,理智和防御机制重新上线。他站起身,走到诗音身边,看向那扇光门。
门后的景象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旋转的色彩和流动的光影,像万花筒,又像深渊。
“第五层是‘记忆回廊’。”张明远也站起来,“那里保存着庭院中所有访客的记忆碎片,也包括雨薇最核心的记忆。要找到通往第六层的路,你们需要在回廊中找到三块特定的记忆碎片,拼凑出完整的路径。”
“什么样的碎片?”
“与你们相关的碎片。”张明远说,“庭院会读取你们的潜意识,呈现对你们最重要的记忆场景。进入那些场景,找到隐藏的‘钥匙’,就能继续前进。但警告你们——在记忆回廊中,现实和记忆的界限会变得更模糊。你们可能会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庭院的投射,甚至可能会遇到......记忆的实体化。”
“实体化?”
“强烈的情感和记忆,在庭院的高浓度能量环境中,有可能凝聚成半自主的意识体。”张明远的表情严肃起来,“它们会试图将你们拉入记忆的循环,让你们永远困在某个场景中。要小心,特别是那些带有强烈情感的回忆。”
成天点头,看向诗音:“准备好了吗?”
诗音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紧。
“走吧。”她说。
两人一起踏进光门。
穿过光门的瞬间,成天感到一阵强烈的拉扯感,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视野中的景象疯狂旋转,色彩混合成混沌的漩涡,耳边是各种声音的混杂——笑声,哭声,低语,尖叫。
然后,一切突然停止。
他站在一条走廊里。
很普通的走廊,像是医院的走廊,或者学校的走廊。墙壁是米白色的,地面是浅灰色地砖,天花板上有日光灯,发出稳定的白光。走廊很长,两侧有很多门,每扇门上都贴着标签,但字迹模糊,看不清。
诗音不在身边。
成天转身,背后也是一扇门,上面贴的标签是:“2013.7.15图书馆雨”
那是他大学毕业那年的日期,那个暑假,他在图书馆打工,遇到了......
他推开门。
门后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大学图书馆的三楼阅览室,傍晚时分,窗外下着雨,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阅览室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女生,低头看书,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
李欣然。
二十一岁的李欣然,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百年孤独》,旁边是笔记本和笔。
成天站在那里,看着年轻的自己从书架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本书,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同学,这里有人吗?”他听到自己年轻的声音问道,带着一点紧张。
欣然抬起头,笑了笑:“没有,坐吧。”
成天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场景,但在他记忆里,那个雨天的图书馆,那个看《百年孤独》的女生,那个鼓起勇气开口的自己,一切都清晰如昨。
他走向那对年轻的男女,但他们似乎看不见他,继续着对话:
“你也喜欢马尔克斯?”
“嗯,这是第三遍读了。每次都有新发现。”
“我最喜欢那句......”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两人异口同声,然后都笑了。
成天站在桌旁,看着年轻的自己眼里的光,看着欣然嘴角的笑意。他想伸手触摸,但手指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像穿过全息影像。
这不是真实的记忆,这是庭院的投射。但为什么是这段记忆?为什么是这一天?
他环顾四周,阅览室里的细节完美复现: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五点二十,窗外雨声淅沥,空气中有旧书的味道和隐约的咖啡香。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得可怕。
然后他看到了异常。
在阅览室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一个穿深色外套的男人,低着头在看报纸,报纸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成天认出了那双手——手指修长,左手食指有道浅浅的疤痕。
那是张明远的手。
男人似乎感觉到被注视,放下报纸,对成天微微一笑,然后做了个手势:指向阅览室门口的方向。
成天转头,看到门口的地上,躺着一枚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把钥匙。
他走过去,捡起来。钥匙是铜制的,很旧,上面刻着一个数字:1。
同时,他脑海中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获得记忆钥匙×1
当前进度:1/3
请继续探索,找到剩余钥匙
倒计时:现实时间剩余11分42秒”
成天握紧钥匙,再次看向角落。
张明远已经不见了,座位上只有一份摊开的报纸,头版标题模糊不清。
窗外,雨还在下。
阅览室里,年轻的成天和欣然还在聊天,笑声轻柔,像那个遥远的下午永远停留在了这里。
成天转身,走向门口。在踏出门槛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
二十一岁的欣然突然抬起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成天读懂了唇语:
“小心迷宫。”
然后门关上了,将他隔绝在那个雨天的记忆之外。
走廊还是那条走廊,但有些门上的标签变得清晰了。他看向最近的一扇门,标签上写着:
“2023.5.7公寓夜争吵”
那是现实中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前。他和欣然因为什么吵过架?他不太记得了,似乎是因为工作,因为生活,因为那些琐碎的、积累的疲惫。
成天犹豫了一下,手放在门把上。
门后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一男一女,语气激动。
他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