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太子的抉择(上) (第1/2页)
京城,西苑。
子夜已过,隔离区却比白日更喧闹。嘶吼声、撞击声、癫狂的笑声和哭声混杂着从一扇扇钉死的门窗后传来,像地狱深处漏出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另一种更刺鼻的、类似腐肉的气息。
西苑最深处的独栋小楼前,两个披着防护符衣的侍卫正靠着廊柱打盹,手里的长刀斜杵在地上。突然,楼内传来一声闷响,像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墙上。
两人一个激灵,握紧刀柄对视一眼,都没动。
“又来了……”年轻些的侍卫低声嘟囔,“这都第几次了?太医署那边不是说已经用了最强力的安神散吗?”
年长的侍卫啐了一口:“安神散顶个屁用。你见过什么‘癔症’能让好好一个人三天内烂掉半张脸,骨头从肉里戳出来还在笑?这他妈是邪祟,是瘟疫!”
年轻侍卫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覆着的面罩:“国师不是说……已经在配解药了吗?”
“国师?”年长侍卫冷笑,声音压得更低,“国师自己都在东殿闭关三天没出来了。听说前几夜东边天上有异光,还有打斗声……怕是国师也遇着麻烦了。”
话音未落,小楼二层的窗户猛地炸开!
碎木和琉璃碎片如雨落下,一个披头散发、只着白色中衣的身影从窗口扑出,直直摔在楼前的青石地上。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骨裂声,但那人竟立刻爬了起来,赤着脚,摇摇晃晃地往苑门方向跑。
是太子赵承熠。
他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皮肤下暗绿色的疫毒纹路像活物般蠕动,有些地方皮肉溃烂,露出森白的颧骨。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里嗬嗬作响,涎水混着黑血从嘴角淌下。
“拦住他!”年长侍卫拔刀上前。
太子看见刀光,不仅没退,反而嘶吼着扑上来,双手如爪,直掏侍卫心口!动作快得不似人类。
铛!
刀锋砍在太子手臂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留下一道白印。侍卫被震得虎口发麻,连退三步。太子另一只手已经抓到他胸前,五指如钩,眼看就要破甲掏心——
一道银光掠过。
太子的手腕齐根而断,暗绿色的血喷涌而出。断手落地,五指还在抽搐。
太子踉跄后退,低头看着断腕,黑洞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的痛苦,但很快又被疯狂淹没。他抬起头,看向出手的人——
解离站在苑门阴影里,手中短刃滴着暗绿色的血。她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身后跟着闻人语,她也做了伪装,但身形难掩虚弱,扶着门框微微喘息。
“你是什么人?!”年长侍卫惊魂未定,横刀挡在太子身前——不是保护太子,是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再下杀手。
解离没理他,目光落在太子脸上。她能看见,太子识海内那片暗绿色的疫毒网络已经膨胀到极限,无数细丝从眉心蔓延至全身,像一棵扎根在他魂魄里的毒树。树根最深处,那颗代表“一号节点”的黑色核心正在疯狂搏动,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快了。
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太子的识海就会彻底崩溃。届时,他体内所有疫毒会一次性爆发,通过节点网络瞬间感染西苑所有守卫,然后像瘟疫的引信,点燃整个京城。
“闻人语,还能撑住吗?”解离低声问。
“可以。”闻人语咬牙走到她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银针——针身中空,针尖刻着九尾狐族的净化符文,“但我的血不够压制他体内所有疫毒,只能暂时激活‘清醒印记’,最多三十息。”
“三十息够了。”解离看向那两个侍卫,“你们退开。不想死的话,离这栋楼至少百丈。”
年轻侍卫还想说什么,被年长的一把拉住:“走!”
两人迅速后退。
解离走到太子面前三步处停下。太子正抱着断腕嘶吼,暗绿色的血从指缝涌出,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他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头,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住解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威胁低吼。
“赵承熠。”解离开口,声音很平静,“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太子身体一僵。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触动了识海深处某个被疫毒层层包裹的记忆碎片。他脸上的疯狂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痕,黑洞般的眼睛微微颤动,似乎想努力聚焦。
解离抓住这一瞬,左手快如闪电,一掌按在太子额头!
掌心金光乍现——是燃烧最后神血激发的“烬焰烙印”,强行穿透疫毒网络,打入他识海深处,激活了之前种下的那个淡金色的“清醒印记”。
太子浑身剧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仰面倒地,身体剧烈抽搐。暗绿色的疫毒纹路像受惊的蛇群,在他皮肤下疯狂游走,试图扑灭那道金光。
闻人语立刻上前,银针刺入太子眉心,九尾狐血顺着中空针身流入,配合烬焰烙印,内外夹击,暂时压制了疫毒的活性。
十息后,太子停止抽搐。
二十息后,他皮肤下的暗绿色纹路缓缓褪去,溃烂的伤口停止流血,长出淡粉色的新肉。
三十息整,太子睁开眼睛。
眼白和瞳孔恢复了正常,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有了神智的光。他茫然地看着夜空,又看向解离和闻人语,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孤……还活着?”
“暂时。”解离收回手,掌心一片焦黑——烬焰烙印的反噬,“清醒时间不会超过三十息。听着,我问你答,时间不多。”
太子挣扎着坐起,低头看着自己溃烂的双手和断腕,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但他强行压了下去,抬头看向解离:“是你……忆莲楼的解掌柜?”
“是。”
“孤……是不是没救了?”
解离沉默。
太子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也好……这几个月,孤像个提线木偶,梦里杀人,醒着也杀人……生不如死。”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清明了一些:“解掌柜,国师……不,漆雕无忌,他要的不仅仅是皇位。他让孤秘密收集‘龙脉记忆’,说要用这个……重塑天道。”
“龙脉记忆?”闻人语皱眉,“那是什么?”
“是历代帝王驾崩前,用秘术封存在皇陵深处的记忆。”太子咳嗽着,嘴角又溢出血丝,“每一段记忆都记录着那个朝代的气运流转、国策得失、甚至……某些被掩盖的真相。漆雕无忌说,集齐七段龙脉记忆,就能合成‘人皇权柄’,配合他的疫毒,可以强行修改人间法则。”
解离心一沉。
漆雕无忌的计划比她想的更庞大。瘟疫只是手段,龙脉记忆才是核心。他想成为的不是天界战神,是人皇——掌控人间法则,与天界分庭抗礼。
“他收集多少了?”解离问。
“五段。”太子声音越来越弱,“先帝、太祖、太宗、高宗、还有……孤父皇的那段,三个月前父皇病重时,被他用秘术提前抽走了。剩下两段在太祖之前的古皇陵,位置只有历代皇帝口口相传,孤……不知道。”
他忽然抓住解离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解掌柜,杀了我。现在,趁我还清醒。我不想……再变成那个怪物。”
“杀了你,疫毒会立刻爆发。”解离摇头,“而且,我需要你体内的‘节点核心’做饵,引漆雕无忌现身。”
太子眼神黯淡下去,松开了手:“所以……孤连死都不能自己选。”
“不,你可以选。”解离看着他,“我可以抽走你所有的皇室记忆——包括关于龙脉记忆的那部分。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痛苦,变成一个痴傻的废人,但能活下来。疫毒失去‘一号节点’的支撑,会暂时休眠,我有时间研究解药。”
太子愣住了。
良久,他轻声问:“抽走记忆……孤会忘记自己曾是太子,忘记父皇母后,忘记……所有一切?”
“是。”
“那和死有什么区别?”太子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污,格外刺目,“孤赵承熠,二十一岁监国,二十七岁被立为太子,三十四岁……成了怪物。这一生,荒唐可笑。但至少……孤曾经是个人。”
他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但背脊挺得笔直,恢复了属于储君的仪态:“解掌柜,孤选第三条路。”
解离皱眉:“什么第三条路?”
“孤宁做废人,不做傀儡。”太子一字一顿,“但废人……也该是个干净的废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狠狠插进自己的太阳穴!
“住手——!”闻人语惊叫。
但晚了。
太子的手指已经刺穿颅骨,硬生生插进识海。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搅——
咔嚓。
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碎裂的声音。
太子身体一僵,眼中的神采迅速熄灭,变得空洞茫然。他缓缓抽出手指,带出混合着脑浆和暗绿色疫毒的粘稠液体,低头看了看,然后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缓缓蹲下身,抱住膝盖,开始哼一首破碎的童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
声音稚嫩,语调怪异。
他自毁了识海核心,主动切断了疫毒网络的“根”。虽然疫毒还在体内,但失去了指挥中枢,变成了一盘散沙,暂时不会爆发。
代价是,他的神智永远停留在孩童时期,且不可逆转。
解离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蹲在地上哼歌的“太子”,第一次感到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无力感。
她算计了很多——漆雕无忌的野心,瑶光君的阴谋,深渊之眼的威胁,师父留下的局。她以为自己能掌控局面,至少能减少牺牲。
但太子这一搅,搅碎的不只是他自己的识海,还有她心里那点“一切尽在掌握”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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