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改良兵器的困境 (第2/2页)
玉石温润,隐隐有脉动传来。上次它发热,指引他找到了文天祥的密室。那些资料里有一页被反复摩挲过,边缘起毛,上面是文天祥的字迹:“欲改兵械,先改人心。铁石虽硬,硬不过积习。”
原来那位丞相早就明白。
林砚擦干脸,朝议事帐走去。夜色已经漫上山岭,义军营地点起零星火把,像大地伤口上渗出的血珠。远处传来操练的呼喝声,兵器碰撞声,还有压抑的咳嗽——伤兵营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资料里的一段记载:景炎二年冬,文天祥在广东获一批精铁,欲铸新刀,但军中匠人皆按旧法,屡铸不成。最后是丞相亲自守在炉边三日,与匠人同食同宿,方得刀五十柄。后来那五十人持此刀突围,生还者仅七人。
历史没有记载那四十三人死时,手里的刀是否卷刃。
林砚掀开议事帐的毡帘。里面烟雾缭绕,七八个将领围着一张粗糙的地图。主位上的大帅抬起头,眼眶深陷——这位四十多岁的汉子,三个月前头发还是黑的。
“林先生来了。”大帅招手,“坐。王参将,你再说一遍。”
王参将是个精瘦的汉子,甲胄上沾着泥泞和暗红色的污渍。他哑着嗓子说:“南边的路子断了。咱们联系的那个私矿,被元狗查了,矿主全家吊在城门口。答应给咱们的那批熟铁……没了。”
帐中一片死寂。
林砚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期待,有怀疑,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知道希望渺茫却不得不抓住每一根稻草的疲惫。
“林先生,”大帅缓缓开口,“你之前说,如果有好铁,就能造出更好的刀?”
“是。”林砚说,“但现在……”
“没有但是。”大帅打断他,手指敲在地图上,“我们没有时间了。元军主力最迟下个月就会到。到时候,弟兄们要用血肉去撞铁甲。”他盯着林砚,眼神像两把锥子,“你那些法子,用我们现在有的东西,到底能做出什么?哪怕只能让刀锋利一点,让箭头多扎进去一寸——你说实话。”
林砚张开嘴。
他想起现代冶金教科书上的曲线图,想起实验室里的电炉,想起标准化生产线上流淌的钢水。然后他想起这个铁匠棚里歪斜的风箱,想起老赵生满老茧的手,想起那些年轻人看着废刀时失望的眼神。
“我可以改良淬火液配方。”他听见自己说,“用尿和油脂混合,控制冷却速度,能让刀更韧。我还可以改箭镞的形状,虽然还是熟铁,但加强脊线,增加穿透力。还有……”他顿了顿,“我可以教大家用竹筒做火药包,虽然威力不大,但至少能吓唬战马。”
帐中有人嗤笑一声。是刘百户。
“尿淬火?竹筒炮?”他摇头,“大帅,这要是传出去,别的义军会笑掉大牙。”
但大帅没笑。他看了林砚很久,久到油灯的灯花爆了三次。
“去做。”最后他说,“需要多少人手,直接找老赵调。需要什么东西,列单子给我——除了天上的星星,别的我想办法。”
散会后,林砚最后一个走出营帐。
夜风很冷,吹得火把明灭不定。他站在山坡上,看着下面连绵的营帐。那些帐篷破旧不堪,像大地长出的疮疤。更远处,黑暗吞噬了群山,吞噬了来路和去路。
山河印在怀里持续发烫。
他伸手握住它,玉石表面浮现出极淡的光纹——这一次,纹路指向西北方,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也是文天祥最后被俘的方向。
林砚忽然明白了。
改良兵器真正的困境,从来不是铁,不是火,不是技术。而是时间——两个时代之间七百年的鸿沟,是知识无法跨越的断层。但他或许可以在这断层上搭一根独木桥。用尿,用油脂,用竹筒,用所有被嘲笑为“奇技淫巧”的东西。
他转身走向铁匠棚。炉火还没熄,老赵和几个年轻人还在等他。
“先生?”老赵抬头。
“重新生火。”林砚卷起袖子,“我们今晚试新的配方。还有,明天一早,找会编竹筐的人来——要手最巧的。”
炉火再次燃起时,映亮了每一张年轻而脏污的脸。林砚看着那些眼睛,忽然想起文天祥资料末尾那句被泪水晕开的话:
**“吾道孤,然必有人继之。纵铁甲蔽日,终有破甲之芒。”**
铁锤落下,火星溅入夜空,像七百年前某个同样寒冷的夜晚,某个同样绝望的营地里,曾经溅起的那些火星一样。
它们微小,易逝。
但千万点火星汇聚,或许就能照亮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