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门剑骨 (第1/2页)
第一章:寒门剑骨
青石镇坐落在天衍皇朝的极西边陲,背靠连绵的秃山,面朝一望无际的荒原。这里的风总是带着沙砾,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镇子不大,三百来户人家,房屋多是青灰色石块垒成,低矮而顽固地趴在黄土坡上,仿佛一群垂暮的兽,在风沙中艰难喘息。
镇东头最破败的那间石屋,屋檐塌了半边,用枯草和碎瓦勉强遮掩着。这便是财有武的家——如果那还能被称为家的话。
晨光还未完全撕开夜幕,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从屋里钻了出来。财有武今年刚满十岁,个子却比同龄孩子矮上半头,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露出冻得发红的手腕和脚踝。他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背上那个比他身子还大的竹筐,财有武踏上了每日固定的路线。先从自家门口开始,沿着青石镇唯一的街道慢慢走,眼睛像鹰一样扫视着地面。一块半腐的木板、几根生锈的铁钉、破了一半的陶罐……凡是还能用的、能卖的东西,都会被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在衣角擦去污渍,然后放进竹筐。
“哟,小破烂王又开工了?”街边早点摊的王大娘正在生火,看见财有武,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财有武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很亮,是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亮,像深秋的潭水。
“过来,”王大娘招招手,从蒸笼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窝头,“还没吃早饭吧?”
财有武走过去,接过窝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王婶。”
“快吃吧,”王大娘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命真够硬的。你爹娘要是还在……”
话没说完,她自己止住了。财有武的父母是在四年前那场瘟疫里没的,镇上死了近百人,财家夫妇也没逃过。那时财有武才六岁,守了三天三夜的灵,一滴眼泪都没掉。镇上人都说这孩子心硬,后来见他独自一人活了下来,靠捡破烂换口吃的,又改口说“命硬”。
财有武小口小口啃着窝头,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他确实命硬——至少到现在还没饿死、冻死,或者被人打死。
竹筐渐渐满了。财有武转了方向,往镇西头的废料场走去。那里是青石镇的垃圾堆积处,也是他的“宝库”。运气好的时候,能在那里捡到些完整的器物,甚至偶尔会有路过的商队丢弃的破损货物。
今天运气似乎不错。财有武在废料堆里翻找时,手指触到了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他扒开腐烂的菜叶和碎瓦,看见了一截生锈的剑身。
剑只剩半尺来长,剑柄早已朽烂,剑身布满红褐色的铁锈,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的轮廓。财有武将它拿在手里,莫名感到一丝熟悉的温热。不是真的温度,而是一种……感觉。仿佛这截废铁在很久以前,曾饮过血、劈过风、斩过什么东西。
他盯着剑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把它放进了竹筐。废铁也能换半个铜板。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和粗野的笑声。
财有武身体一僵,但没有立刻回头。他加快手上的动作,将最后几件能用的东西塞进竹筐,然后背起来,低着头往废料场外走。
“站住!”
一声暴喝传来。三匹马拦在了废料场出口,马上坐着三个彪形大汉。为首的那人三十来岁,满脸横肉,左脸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嘴角,让他本就凶恶的面相更添几分狰狞。这是青石镇的恶霸刘三刀,据说年轻时在边军待过,杀过人,退役后回到家乡,凭着狠劲和一把金背大环刀,成了镇上无人敢惹的地头蛇。
财有武停下脚步,抬起头:“刘爷。”
刘三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财有武,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小崽子,今天捡到什么好东西了?拿出来让爷瞧瞧。”
“都是些破烂。”财有武平静地说。
“破烂?”刘三刀身旁的一个手下翻身下马,一把夺过财有武的竹筐,哗啦一声倒在地上。窝头滚进泥里,那截断剑也掉了出来。
手下捡起断剑,掂了掂:“大哥,就这玩意儿。”
刘三刀眯起眼睛:“小子,知道这是哪儿吗?”
“废料场。”
“废料场是老子的地盘!”刘三刀突然提高音量,“在老子的地盘上捡东西,问过老子没有?”
财有武不说话。这不是第一次了。刘三刀一伙时常在镇上游荡,专挑软柿子捏。孤苦无依的财有武,自然成了他们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不说话?”刘三刀冷笑,“行,规矩你懂。要么把今天捡的东西都留下,要么……”
他顿了顿,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个手下狞笑着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财有武的胳膊。财有武没有挣扎——挣扎只会换来更狠的殴打,他早就明白了。
刘三刀慢悠悠地下马,走到财有武面前,拍了拍他的脸:“要么,你就给爷跪一个。跪下了,磕三个响头,说‘刘爷我错了’,今天这事就算了。”
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废料场周围渐渐聚拢了一些镇民,但没人敢上前,只是远远看着,眼神里有同情,有麻木,也有幸灾乐祸。
财有武看着刘三刀。他的眼睛依然很亮,亮得让刘三刀忽然有些烦躁。
“看什么看?”刘三刀一巴掌扇在财有武脸上。
清脆的响声。财有武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但他连头都没偏一下,还是那样看着刘三刀。
“跪下!”刘三刀吼道。
财有武不动。
两个手下用力往下按,但十岁孩子的脊梁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们按了好几下,财有武的双腿却像钉在地上一样。
刘三刀恼羞成怒,抬腿一脚踹在财有武肚子上。
财有武闷哼一声,身体弯了下去,但膝盖还是没有触地。他咬着牙,嘴唇渗出血丝,眼神却越发清明。那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坚持。
“妈的,还是个硬骨头。”刘三刀啐了一口,从手下那里接过那截断剑,“喜欢捡破烂是吧?老子让你捡!”
他举起断剑,狠狠砸在财有武背上。
一下,两下,三下。
破旧的棉袄被砸裂,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脊背。青紫色的淤痕迅速浮现,但财有武始终一声不吭。
围观的镇民中有人别过头去。王大娘捂住了嘴,眼睛红了。
“跪不跪?”刘三刀喘着粗气问道。
财有武慢慢抬起头。他的嘴角流着血,但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很淡,却刺痛了刘三刀的眼睛。
“我爹说过,”财有武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废料场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财家人的膝盖,只跪天地父母,不跪畜生。”
刘三刀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转身从马背上抽出那把金背大环刀。刀身在晨光中泛着冷厉的光。
“刘爷,使不得!”王大娘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他还是个孩子!”
刘三刀根本不理会,举刀指向财有武:“小杂种,今天老子就废了你两条腿,看你还硬不硬!”
刀锋扬起。
就在这一刹那,财有武忽然感觉到怀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是那本他一直贴身藏着的破旧册子——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本残缺不全的《玄阳剑诀》。
烫得像是烙铁。
与此同时,他背上的剧痛仿佛也发生了某种变化。不再是单纯的疼痛,而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刺,在扎,在沿着某种既定的路线游走。那些淤痕的位置,恰好连接成一条奇特的脉络。
财有武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刘三刀的刀已经劈了下来。
“住手!”
一声厉喝从人群外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刘三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睛尤其特别——瞳孔深处仿佛有金光流转。他走路的姿态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不疾不徐,却转眼就到了场中。
刘三刀皱了皱眉:“老头,少管闲事。”
老者没看他,目光落在财有武身上,停留了许久。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又缓缓舒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这孩子,”老者缓缓开口,“我要带走。”
刘三刀气笑了:“你算哪根葱?这崽子得罪了老子,今天不死也得残废!”
老者终于瞥了刘三刀一眼。只是一眼,刘三刀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握刀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你,”老者淡淡道,“也配?”
话音落下的瞬间,没人看清老者做了什么。刘三刀只觉手腕一麻,金背大环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插在三丈外的地上,刀身没入土中半截。
全场死寂。
刘三刀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再蠢也知道,眼前这老头绝不是普通人。能在边陲小镇混这么多年,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识时务。
“前……前辈……”刘三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这孩子您尽管带走,尽管带走。”
老者不再理他,走到财有武面前,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背上。
一股温和的暖流涌入身体,财有武背上的剧痛迅速缓解。他抬起头,看着老者,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困惑。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
“财有武。”
“财有武……”老者喃喃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好名字。你可愿跟我走?”
“去哪?”
“去一个能让你不再受欺负的地方。”
财有武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谢谢老先生好意。但这里是青石镇,是我的家。”
老者有些意外:“即使他们这样对你?”
财有武看向周围。镇民们躲避着他的目光,刘三刀一伙低着头不敢作声,只有王大娘红着眼睛看着他。
“他们不全是坏人。”财有武说,“这里再不好,也是我爹娘埋骨的地方。”
老者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他蹲下身,平视着财有武:“那你可想过,为什么总是你受欺负?”
财有武没说话。
“因为弱。”老者轻声说,“这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你想保护你想保护的,就得有力量。”
“您能给我力量?”
“我不能,”老者笑了,“力量得你自己去拿。但我可以教你如何去拿。”
财有武看着老者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平静的期待。
“我有什么值得您教的?”财有武问,“我连灵根都没有。”
去年镇上来过一个游方道士,说是能测孩童资质,每人收十个铜板。财有武攒了三个月的钱,也去测了。结果是“无灵根”,这辈子与修真无缘。道士退还了他五个铜板,说:“孩子,认命吧,好好过日子。”
老者摇摇头:“灵根并非唯一的路。你身上有更特别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财有武眉心。
刹那间,财有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不再是废料场,而是一片赤红色的世界。天地间悬着一柄巨大的剑,剑身赤红如血,剑柄处盘踞着一条狰狞的龙。剑在震颤,发出低沉悠长的嗡鸣,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带着苍凉与孤傲。
而在剑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盘膝而坐。
“看见了吗?”老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就是你。”
幻象消失了。财有武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背上的伤已经不疼了,但眉心处却残留着一丝灼热。
“那是……什么?”他喃喃问道。
“剑胎。”老者站起身,“万中无一的剑道天赋。只是还未觉醒,就被凡尘污浊掩埋了。”
他转过身,看向西方天际:“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若你改变主意,来镇西十里外的破庙找我。”
说完,老者迈步离去。他的步子看起来不快,但几步之后,身影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刘三刀这才敢抬头,恶狠狠地瞪了财有武一眼,但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王大娘走过来,想拉财有武去她摊上擦药,财有武摇摇头:“谢谢王婶,我没事。”
他蹲下身,把散落的东西一件件捡回竹筐。那截断剑也在其中,剑身上的锈迹似乎淡了一些。
回到那间破败的石屋,财有武关上门,坐在冰凉的土地上,许久没有动。
暮色四合时,他才从怀里掏出那本《玄阳剑诀》。册子很薄,只有十几页,而且残缺不全。封皮早已磨损,只能勉强辨认出“玄阳”二字。里面的字迹潦草,配有简单的人形图案,摆着各种奇怪的姿势。
爹在世时曾说过,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但好几代人都没练出什么名堂,就当个念想留着。财有武识字不多,还是爹娘在世时教的,勉强能看懂册子上的内容。
“玄阳者,取天地初开之纯阳也。剑走龙蛇,气贯长虹……”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手指不自觉地按照图案比划。那些姿势很别扭,有些甚至违背常理,但财有武做得很认真。
当摆出第三个姿势时,他忽然感到小腹处升起一股暖流。很微弱,像风中的烛火,但确实存在。
财有武愣住了。
他想起白天老者说的话:“剑胎……万中无一的剑道天赋……”
难道这本破册子,真的有什么玄机?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练。暖流随着他的动作在体内缓慢游走,所过之处,白天的伤痛竟奇迹般地减轻了。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财有武浑身被汗水湿透,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那种暖流在体内循环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娘还在时,冬天挤在炕上取暖的滋味。
他收起册子,躺在那张用木板和干草铺成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反复浮现白天的一幕幕:刘三刀的狞笑、老者的目光、还有那赤红巨剑的幻象。
“力量……”财有武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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