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陶瓷面具的凝视 (第2/2页)
摆渡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凝视”着。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汇聚,连酒馆里传出的嘈杂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墨河强迫自己移动脚步,不是后退,而是朝着摆渡人走过去。老陈想拉他,手伸到一半,停住了。
在距离摆渡人约三米的地方,墨河停下。
“你在等我。”这不是疑问。
陶瓷面具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是点头,又仿佛只是光影错觉。
“为什么?”墨河问。
摆渡人终于开口了,那透过面具传来的、金属混响般的非人声音,平静无波:“观察。评估。你的‘回声通道’,比预计的活跃。也……更不稳定。”
“刚才的‘调节’,是你的手笔?”
“是系统的自我保护协议。防止优质抵押物过早损坏。”摆渡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情绪波动,正在影响通道纯净度。”
“去你妈的纯净度!”一股压抑的怒火冲上墨河头顶,“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晚是谁?五年前的矿难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摆渡人沉默了片刻。面具上的黑洞似乎更深了。
“问题,需要代价。”他终于说,“每一个答案,都有它的回声值。你现在,支付不起。”
“那就告诉我我能支付的!”墨河低吼,“小雨到底是谁?她和林晚什么关系?我忘了什么?!”
摆渡人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久到墨河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那非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依然平淡,却让墨河如坠冰窟:
“有些问题的答案,其价值不在于你知道后能得到什么,而在于你知道后,将必须面对什么,以及……失去什么。”
“那个孩子,是你‘债务’的一部分,也是你目前‘存在重量’的锚点。知道更多,锚点可能偏移,甚至断裂。”
“至于遗忘……”面具似乎转向墨河身后的老陈,又转回来,“有时是代价,有时……是礼物。保护性的剥离。”
保护性的剥离?墨河想起那段警告音频里,“林晚”喊出的“不要同意”。如果遗忘是关于她的,是为了保护他不再接触危险?还是系统为了让他更“纯净”地成为抵押品而进行的处理?
“记忆倒计时结束后,我会怎样?”墨河换了个问题。
“你会履行一部分契约。债务减少。通道更稳定。”摆渡人顿了顿,“你会继续前行,在回声指引的路上。直到……下一个抉择点。”
“像你一样?”墨河盯着那陶瓷面具,试图看透后面的虚无,“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履行了所有契约,然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摆渡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用戴着磨损手套的食指,点了点自己脖颈上那道暗红色的环状疤痕。
动作很慢,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暗示。
然后,他放下手,转身,走向阴影深处。宽大的工装下摆拂过地上的油污。
“珍惜你还能感觉到的痛苦,墨河。”他的声音从阴影中飘来,最后一句,“它证明你还‘存在’。而当痛苦也变得……可以计量和交易时,‘价格’,就只会越来越高。”
话音落下,阴影中已空无一物。
只有那句话,像冰冷的金属丝,缠绕在墨河的听觉里,勒进他的意识。
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墨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陈走过来,手按在他肩膀上,力道很重。
“回去吧。”老陈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今晚,什么都别想了。”
墨河被老陈半扶半拉着,走进酒馆后门,穿过堆满杂物的狭窄走廊,来到一个小小的、弥漫着机油和旧零件味道的仓库隔间。老陈给他扔了条相对干净的毯子,指了指角落一张用旧轮胎和木板搭的简易床铺。
“睡吧。天塌下来,也得先闭眼。”
老陈关上门离开了。隔间里陷入黑暗,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光。
墨河躺在坚硬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上方黑暗中的管道轮廓。
脊椎处的灼热感依旧存在,像一个永不熄灭的提示灯。
摆渡人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他想起即将被剥夺的记忆,想起可能已被系统抹去的“妻子”,想起小雨未知的身世,想起自己这具可以被随意“调节”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斜坡。
而重力,正拖着他,向着更深、更黑暗的谷底,加速滑落。
他闭上眼睛。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窃窃私语响起,那是系统的低语,是债务的回声,也是他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