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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荒村夜语

第二十一章荒村夜语 (第2/2页)

四目相对。
  
  沈清辞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除了污迹,还有好几道新鲜的擦伤,右眼角肿着,嘴唇干裂出血。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需要清理,有些地方可能要缝针。”沈清辞迅速评估着伤情,语气恢复了医者的专业和冷静,但微微发颤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这里条件太差,没有麻药,也没有合适的缝合工具……”
  
  “不用麻药。”李浩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有什么用什么。快点。”
  
  沈清辞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她迅速从那包药品里找出相对干净的纱布、镊子、剪刀,还有一小瓶所剩无几的酒精。她将瓦罐里的开水倒入一个破碗晾着备用,又用另一个破碗装了半碗凉水。
  
  “忍着点。”她低声说了一句,用剪刀小心地剪开粘连在伤口上的布料,然后用镊子夹着蘸了酒精的纱布,开始清理那些最深、最脏的伤口。
  
  酒精触碰到翻卷皮肉的瞬间,李浩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背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但硬是一声没吭。只有额头和脖颈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正在忍受的非人痛楚。
  
  沈清辞的手很稳,但心却在抽痛。她尽可能快地清理掉污物和坏死组织,然后用凉开水冲洗,最后撒上珍贵的磺胺粉。遇到特别深、需要闭合的裂口,她只能用烧过的缝衣针和羊肠线(李浩的包袱里居然有这个东西),在火上燎一下针尖,进行简单的缝合。每一针穿过皮肉,她都能感觉到手下身体的颤抖,听到他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闷哼。
  
  整个清创缝合过程,如同漫长的酷刑。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李浩冷汗涔涔、却始终挺直的脊背,和沈清辞苍白专注、鼻尖沁出细汗的侧脸。
  
  老金端着一锅勉强熬好的、稀薄的菜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将粥锅轻轻放在一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那扇破门。
  
  当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毕,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好,沈清辞已是满头大汗,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痉挛。她看着李浩重新套上那件勉强还能蔽体的、洗净烤干的内衫(老金刚才默默拿去河边简单搓洗了一下,用树枝架在灶边烤着),动作依旧有些迟缓,但至少不再有鲜血渗出。
  
  “这两天伤口不能沾水,注意别发烧。消炎药不多了,得省着用。”她一边收拾着器械,一边低声嘱咐,声音有些沙哑。
  
  “嗯。”李浩应了一声,伸手拿过老金放在旁边的破碗,舀了半碗温热的菜粥,却没有自己喝,而是递到了沈清辞面前。
  
  沈清辞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喝了。”李浩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目光落在她同样憔悴不堪、沾着污迹的脸上,“你需要体力。”
  
  沈清辞默默接过碗。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只有几片咸菜叶子漂浮着,但此刻却是无上的美味。温热的液体滑入冰冷的胃里,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她也确实饿极了,小口却快速地喝着。
  
  李浩自己也舀了一碗,靠着墙壁坐下,慢慢地喝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不知在想什么。
  
  一时间,破败的茅屋里,只剩下喝粥的细微声响,灶火的噼啪声,以及里间陈启明偶尔发出的、无意识的呻吟。
  
  一碗热粥下肚,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冰冷的四肢也似乎有了点暖意。沈清辞放下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你……是怎么出来的?”
  
  李浩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火光,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斟酌。灶火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货栈下面,有条备用的地道,通到隔壁街一个废弃的染坊后院。”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事后的平静,却掩不住那一夜的凶险,“我引爆了主梁,制造混乱,趁他们注意力被地窖和倒塌吸引,从地道走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沈清辞能想象那其中的惊心动魄——在火海、爆炸、倒塌和敌人的枪口下,找到那一线生机,需要怎样的冷静、运气和……对自己、对敌人、对环境极致的掌控。
  
  “那些埋伏的人……”沈清辞想起土沟边那惊险一幕。
  
  “我猜到黄锦荣和日本人不会只堵前门。那条下水道出口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密。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人那么多。”李浩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先一步到了附近,看到有动静,就躲了起来。听到你们的动静,才……”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他不是碰巧,是特意等在那里,准备接应,或者说,清除可能出现的尾巴。
  
  “你……伤得这么重,应该先处理伤口,不该冒险等我们……”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发涩。如果他不是为了等他们,或许可以更早脱身,去更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
  
  李浩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火光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跳跃:“我说过,你选择了留下,你的命,你的医术,就很重要。陈启明脑子里的东西,可能更重要。你们如果折在那里,我逃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语直接而冷酷,将一切行为都归因于价值和算计。但沈清辞却从那平静的语气下,听出了一丝别的东西。如果他真的只计较价值,当时在货栈,他完全可以将她和陈启明当作弃子,自己从地道从容离开,不必留下断后,更不必带着一身伤在寒风中等候、冒险。
  
  “谢谢。”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两个字。沈清辞低下头,避开他过于深邃的目光。
  
  李浩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火光,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这里不能久留。川岛和黄锦荣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陈启明必须尽快醒来,把他知道的情报告诉我们。然后,我们要决定下一步去哪里。”
  
  “他的伤很重,又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很难说。”沈清辞担忧地看向里间。
  
  “尽人事,听天命。”李浩的声音很冷,“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战争不会等我们准备好。上海,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带着一种预言般的冰冷。沈清辞心头一凛,想起他之前对战事的准确判断。
  
  “守不住……那我们……”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活下去。”李浩的回答简洁而有力,目光从火光移开,再次落到她脸上,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在凝聚,比之前更加幽深,也更加……沉重,“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然后,做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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