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凡火炼丹 (第2/2页)
炉盖落下,青烟袅袅,烟色里带着点银,那是逸草在烧自己的月光。
第七日,炉壁传来第一声裂响,像冰面被踩碎,细不可闻,却在丹室四壁撞出雷霆。陆仁掀盖——丹没成,成了灰,灰里夹着几道银丝,像被撕碎的月光。他伸手,指尖被余热烫出小泡,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累,累到连恨都懒得恨。“再来。”他轻声说,像对丹炉,也像对命运。
第三个月,星芒草第七次亮起淡银光时,炉盖终于“叮”一声轻响,像铜环扣合、心跳归位。陆仁掀盖,炉底躺着八粒丹丸,色如月下青瓷,闻着无味,摸着微凉。他拈起一粒对着骨灯照——丹丸里有极细的银纹缓缓流转,像条不肯停的河。“止水。”他喃喃念出丹名,忽然觉得可笑:止的不是水,是命;止的不是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
八粒丹,七粒装进青骨小瓶,瓶口用鸦羽封蜡;剩下一粒放进嘴里,轻轻咬破——苦,极苦,像把整座黑风岭的夜色都含进舌根。可苦过之后,丹田那半混沌的漩涡忽然静了,像被只看不见的手按住。陆仁闭上眼,听见铜环里血鸦“啾”的一声,像遥远的钟鸣。
试药的阶段不能省略,熬了几个月才成的丹药,断不能功亏一篑,一颗丹药入腹,那种久违的感觉终于浮现,半混沌境,灵枢法力,当初夷都城外的山洞里,陆仁服用折骨丹后才有的感觉。
陆仁马上运作引炁诀,几番过后便自平静,此时的陆仁神态平静,在没有当初服用折骨丹那痛苦之色,暗道:“药效虽然差了一些,但比起折骨丹的痛苦,这止水丹确是温和不少。”
灵枢法力的多少决定施法强度,以及法器效用的强度,这和真正的混沌境相比还有着天壤之别,毕竟混沌境体内的灵枢法力可以存储,不消耗则无损,但半混沌境则不同,从丹药发挥效用的那刻起灵枢法力就开始从体内流失,若使用,则流失更快。
感受体内的灵枢法力,陆仁瞬间觉得四周的事物都变的清晰起来,回想正在流失的法力,不由暗自感叹:“要是能永远拥有这法力就好了……”
“三年。”他对着自己说,也像对这寂静的院子说,“三年内,我要让这漩涡,变成真正的海。”
窗外雾色合拢,星芒草的光一点点暗下去。青瓦小院沉入无声,像枚被岁月遗忘的骨钉,钉在落鸢岛最幽暗的肋骨上。丹炉里残存的银灰还在微微发亮,像不肯熄灭的星火,守着一场无人知晓的约定。
静室里没有更鼓声,只有骨灯里那点幽蓝火苗,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鸦影。案头青玉小炉还留着点余温,瓶里装着七粒止水丹,像七枚月下青瓷,安安静静透着凉气。
陆仁展开沈一苇给的竹简——三寸长的青竹筒,用火烙着“拾英”两个字封口,每过十天,竹肉里就会浮出新的墨字:
【四月初七·银纹崖·逸草刚冒芽,得三个人一起采】
【四月十五·回潮矶·赤霄营破船,收废铜换灵石】
【五月初三·主峰背阴·有野兽踪迹,猎幼崽价高】
每次新字浮出来,都像有人在窗外轻叩,提醒他:“拾英社的门一直给你留着。”
可三个月来,陆仁从没应过约。他把竹简摊在膝上,指尖摩挲最新那行湿漉漉的字——【五月十三·无名礁·大潮退,海底有遗府,得五人破阵】。字迹还带着潮气,他看了一会儿就合上竹简。
拾英社的资源再好,终究得结伴;可他现在要的,是自己走夜路,用假灵根硬凿开混沌墙。“同伴……”他低低一笑,笑意像刀刃舔过凉水,“暂时用不上。”
骨灯焰苗忽地一颤,像被无形指尖掐了下。院门外传来极轻的“咔哒”声——是铜环叩门,却只叩了一下就停了,很克制。
陆仁抬眼,袖里血鸦已经悄悄睁眼。他起身推门,月色被雾漂淡,像被水稀释的墨。门外立着沈一苇,还是那身青衫,肩头沾着雾气,像连夜赶路来的。左手提着盏小风灯,灯罩是整块青玉削的,灯焰白得像雪;右手背在身后,指节被灯影映得发青,像攥着把看不见的剑。
“深夜叨扰,”沈一苇开口,声音比上次低一分,却更沉,“方便进屋吗?”
陆仁侧身让路,指尖在门楣的“鸦”纹上一抹——乌光闪了下,无声阵开条缝,又悄悄合上了。
屋里没茶,只有一盏骨灯。蓝火苗被两人呼吸牵着走,时而拉长像条魂,时而压扁像团灰。
沈一苇没绕弯子,目光扫过丹炉、药瓶、石板缝里发淡光的星芒草,最后落在陆仁脸上——那眼神不带审问,只像远行人终于找到歇脚庙,带着点累。
“岛上要乱了。”他开口,声音轻得怕惊动灯焰,“传言有大宗门要攻岛,不知是赤霄营背后的‘焚天宗’,还是北边的‘无咎剑派’。消息像潮水,一波接一波,却没人看得见潮头在哪。”
陆仁没说话,只拿指背敲了敲桌面,“笃、笃”两声闷响,像替他接话。
沈一苇继续:“拾英社不想掺和,可也不想被潮水卷走。我需五人结‘小鸢尾阵’——守北崖,也守大家的退路。阵法不难,要心齐。你曾在猎云一役大放异彩,如今,我还想讨这份信任。”
话说得克制,没提“大义”“报恩”,只说“退路”二字,像把小刀轻轻挑开陆仁的硬壳。
陆仁抬眼,灯焰在他瞳孔里映出两点蓝:“沈师兄言重了,难不成我不去,拾英社就少条退路?”
沈一苇点头:“是。你去,我们多线生机;不去,也不怨。只是……”他顿了顿,声音第一次透出疲惫的裂缝,“我不想把命交给运气。”
灯影在两人间晃,像条拉长的绳,一头拴“活”,一头拴“死”。
陆仁沉默片刻,忽然伸手从案上拿起那卷竹简,摊在灯前。竹简最后一行墨迹还湿:【五月十三·无名礁·海底遗府现,需五人破阵】。他指尖在那行字上一划,像切断根看不见的线,声音低而稳:“海底遗府,我去,只是那套五人阵法,我还是不太适合。”
沈一苇眼底的疲惫化了,像雪落火里,“嗤”一声轻响:“唉……”他起身,风灯在指尖一转,灯焰拉成细长剑,“三日后寅时过半,北崖口。如果当需,还望师弟不要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