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最后的冥王 第十七章 破茧 (第2/2页)
最关键的,是思维的枷锁被打破了。
滞缓的意识重新开始流动,凝固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
他想起来了。
他是黎川。
他在暮江星海的循环里挣扎了无数次。
他为了救一个叫夏念初的女孩,将银卡交给了她,自己引开了黑雾。
他在雨夜遇到一个神秘的中年男人,被引荐给了一位叫观老的老人。
他接过了一封来自第二要塞的血色信封。
之后……他站在了这里。
站在了这具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将他碾碎成基本粒子的血色骸骨面前。
黎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他的脖颈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每抬起一度角,都需要对抗那依旧存在的、浩瀚如天地倾覆的威压。
但他做到了。
他的目光,穿过数百米的距离,穿过金红交织的朦胧雾霭,精准地落在了那具血色骸骨——尤其是它低垂的颅骨、那对空洞的眼眶上。
随后,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情。
他开始……向前走。
不是跑,不是冲,而是最原始、最笨拙、也最耗力的——用双脚,一步,一步,踏在这片被金红污染、坚硬如铁的汉白玉地面上。
第一步。
左脚抬起。
就在脚掌离开地面的瞬间,那股恐怖的威压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集中在抬起的那条腿上。
“噗嗤……”
小腿的皮肤和肌肉瞬间崩溃、瓦解,就像被投入烈火中,化为缕缕青烟和白沫。森白的胫骨和腓骨暴露出来,上面迅速爬满细密的裂纹。
但脚,还是抬起来了。
落下。
“啪。”
轻微的声响。
脚掌落地的刹那,银色的暖意从胸口的口袋涌出,顺着躯干,流向左腿。崩溃的肌肉和皮肤如同快进的录像般飞速再生,裂纹密布的骨骼恢复如初。
第二步。
右脚抬起。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崩溃,瓦解,银光修复,落下。
“啪。”
第三步。
第四步。
……
黎川走得很慢。
慢到像是在播放一帧一帧的幻灯片。每一次抬脚,都需要凝聚全身的意志力,去对抗那股想要将他压垮、碾碎、抹除的力量。每一次落地,都要经历一次局部的“死亡”与“重生”。
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没有咬牙切齿,没有目眦欲裂,没有绝望的嘶吼。
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绝对的专注。
专注在“抬起脚”这个动作上。
专注在“落下脚”这个结果上。
专注在每一次肌肉崩溃时,银卡传来的那股温暖而坚定的修复之力。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
盯着那具血色骸骨。
盯着那张巨大的、由黑色玄武岩与黄金铸成的龙椅。
以及……龙椅下方,那道将宫殿内外分割开来的——
门槛。
那是一道很高的门槛。
至少到黎川的小腿。由纯粹的、暗沉如血痂的红色玉石构成,表面雕刻着无数复杂到令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玄奥符文。那些符文在缓缓流动,像是有生命的经络在搏动。
黎川知道,他要跨过去。
他不知道跨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那具骸骨会不会“活”过来。不知道这道门槛本身是不是某种致命的陷阱。
但他知道,他必须跨过去。
不是因为勇敢,不是因为好奇,甚至不是为了所谓的“真相”或“力量”。
而是因为……别无选择。
退后?后面是深不见底的虚空,是意识的混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被否定”。
停留?在这里,每一秒都是对肉体的摧残,对意志的消磨。银卡的修复之力并非无穷无尽,他能感觉到,每一次修复,卡片传来的暖意就会微弱一分。
他只有一条路。
向前。
走到那具骸骨面前。
走到这张龙椅面前。
走到这个将他强行“召唤”至此的、所谓的“第二要塞”的核心面前。
距离门槛,还有十步。
九步。
八步。
……
威压越来越强。
强到黎川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胸腔,才能勉强完成一次气体交换。强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细密的、金红色的裂纹,像是随时会崩碎的瓷器。
黎川无视了它们。
他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走”这个动作上。
七步。
六步。
五步。
他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那是内脏在高压下破裂的征兆。银光立刻涌入胸腔,修复损伤,但修复的速度,似乎开始赶不上破坏的速度了。
四步。
三步。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金红交织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意识又开始变得滞重。
但他还在走。
左脚抬起,崩溃,修复,落下。
右脚抬起,崩溃,修复,落下。
两步。
一步。
他站在了门槛前。
那道由血色玉石构成、雕刻着流动符文、高度齐腰的门槛,横亘在他与龙椅之间,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又像是一道最终的试炼。
黎川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这道门槛。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脚。
抬得很高,高过腰部,高过那道血色玉石构成的障碍。
就在他的脚掌即将跨过门槛的瞬间——
所有的威压,所有的金红光芒……
全部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凝聚。
凝聚成一点。
凝聚在那具血色骸骨——那对空洞的眼眶深处。
黎川的右脚,停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看向龙椅。
看向骸骨。
看向那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眼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
只有两团燃烧的、由最纯粹的金色与最深邃的红色交织而成的火焰。
火焰在空洞的眼眶中静静燃烧,跳跃,散发出一种漠视万物的、属于更高层次存在的威严。
而在那两团火焰的最深处,在金色与红色旋转、交融的核心——
黎川看到了一个图案。
一朵花。
一束彼岸花。
无数细长的、妖艳的花瓣向着四周怒张,每一片花瓣的末端,都点缀着一粒极其微小的、金色的光点,如同凝固的泪滴,又如同沉睡的星辰。
这朵彼岸花的图案,就烙印在那两团火焰的最深处,烙印在这具血色骸骨“视线”的终点。
它静静地“看”着黎川。
看着这个渺小的、残破的、却一步步走到它面前的少年。
看着他那只高高抬起、即将跨过最终门槛的右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宫殿依旧金红交织。
骸骨依旧巍然屹立。
龙椅依旧空悬等待。
只有那道齐腰高的血色门槛,横亘在两者之间。
以及门槛这边,抬着右脚,浑身浴血,却眼神平静得可怕的少年。
黎川的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发出。
但他的眼神,却清晰地传递出了一个信息——
“我来了。”
在骸骨眼眶深处那两团燃烧的火焰的“注视”下,在那朵妖异彼岸花的“凝视”下……
他的右脚,落了下去。
跨过了那道最终的门槛。
踏入了这片……属于“龙椅”的领域。
脚掌落地的声音,很轻。
“嗒。”
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这一刹那,整个金红交织的宏伟宫殿,静止了。
不是比喻。
是字面意义上的、物理规则层面的静止。
那些从飞檐垂落的、液态的黄金瀑布,凝固在了半空中,保持着流淌到一半的姿态。
地面上深浅不一的金色“水洼”,表面泛起的涟漪被定格,如同镜面。空气中弥漫的金红色雾霭,停止了飘荡,每一粒微尘都清晰可辨。
连那具血色骸骨眼眶深处燃烧的火焰,跳动的频率都降到了最低,仿佛化为了两团永恒的、凝固的星光。
只有黎川。
只有他落下的那只右脚。
以及,从他踏入门槛内的那一小块区域开始,无声无息蔓延开来的变化——
青黑色的,如同最上等徽墨研开后的颜色。
从黎川的鞋底与血色地面接触的那一点,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悄然晕染开来。
不是侵蚀,不是覆盖。
更像是……净化。
被黄金与暗红覆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宫殿地面原本的“底色”,在银卡散发的微光与黎川这一步的触发下,苏醒了。
青黑色所过之处,黄金褪色、暗淡,化为虚无;暗红的脉络收缩、隐匿,如同遇到了天敌的毒蛇。露出下方光洁如镜、青黑如墨的、真正的金砖地面——那是古代宫殿最高规格的铺地材料,每一块都打磨得可以照见人影。
那青黑色,深沉,内敛,却又仿佛蕴含着千年文明的厚重。
黎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右脚踩在青黑的金砖上,左脚还留在门槛之外那片金红交织的、被“污染”的地面上。
一半在门内,一半在门外。
一半在苏醒的“真实”之中,一半在凝固的“表象”之内。
他的身体依旧残破,校服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裂纹与干涸的血迹。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目光,再一次与龙椅之上的那具血色骸骨——与那两团燃烧着彼岸花图案的火焰——对上了。
这一次,没有威压。
没有痛苦。
没有肉体的崩溃与再生。
只有一种冰冷的、绝对的、仿佛在千百年前就已经注定的……
审视。
那双眼睛“看”着他。
黎川也“看”着祂。
跨越数百米的距离,跨越不知多少岁月的隔阂,跨越生命层次的天堑。
然后——
那具血色骸骨,那尊巍然屹立了不知多少朝代、仿佛从时间起点就坐在这张龙椅上的存在……
动了。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
仅仅是它那垂放在龙椅扶手上的、修长的右手骨。
那节食指的指骨,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大约一毫米。
“嗒。”
一声轻响。
不是从空气中传来,而是直接响彻在黎川的意识最深处。
以及,一个淡漠的、威严的、跨越了无尽时空的……
意念。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