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佣人们异样的目光 (第2/2页)
这只是开始。
那个中年女佣,或许只是负责打扫或餐饮的。这栋别墅里,还有没有其他佣人?管家?园丁?司机?他们都知道吗?或者,至少察觉到了异常?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私下会议论什么?
他可以想象那些目光和低语。一个来历不明、住在侧翼客房的年轻男人,被李维亲自带来,不与主人一同用餐,行动受限,沉默寡言……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规矩严明的大户人家,这样的“特殊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足以引发无数猜测和探究。
而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些佣人,是韩晓的“自己人”。他们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韩晓的态度,或者说,是韩晓允许甚至默许的态度。韩晓将他置于此地,是否也存了让他暴露在这些目光下,承受另一种形式的精神凌迟的意图?
这一夜,罗梓睡得极不安稳。陌生的环境,窗外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别墅里偶尔传来的、不知来源的细微声响,还有脑海中不断回放的那个中年女佣平静却复杂的目光,都让他辗转反侧。手腕上的设备,在黑暗中偶尔闪烁一下幽微的绿光,像一个沉默的监视者,提醒着他所处的境地。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设定的手机闹钟(李维要求他必须设定)吵醒的。依旧是八点,李维准时来电,下达了当日的“工作安排”——今天没有具体任务,但要求他将别墅后门附近的小花园落叶清扫干净,并整理侧廊尽头那个储物间里一些杂乱的工具和物品。工作内容简单,耗时,符合“磨掉多余想法”的初衷。
早餐依旧准时送到门口,这次换了一个更年轻些的女孩,穿着同样的灰色制服,低着头,将食盒放下后,看也没看他(或者不敢看他),就匆匆转身离开了,脚步比昨晚那个中年女佣慌乱许多。
罗梓默默吃完早餐,换上李维准备的一套便于活动的深色衣裤(类似园艺工或维修工的服装),开始了他的“工作”。
别墅的后门小花园,其实并不大,但设计精巧,落叶不多,打扫起来并不费力。但他做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阳光很好,空气清新,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劳动的愉悦,只有一种被放风般的、屈辱的麻木。他能感觉到,别墅楼上某扇窗户后,或许有目光在注视着他。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
打扫完花园,他走向侧廊尽头的储物间。储物间不大,里面堆放着一些园艺工具、清洁用品、替换的灯泡水管等杂物,有些凌乱。他蹲下身,开始分类整理。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是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年纪似乎都不大。
“……真的假的?李助理亲自带回来的?就住那边客房?”一个年轻的女声,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一丝兴奋。
“嘘,小点声!”一个略显沉稳的男声,应该是那个年轻男人,“王姐昨天交代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就当没看见。”
“我知道啊,我就好奇嘛。”女声压低了些,但语气里的探究欲不减,“长得……还行,挺年轻的,但看着不像……”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不像咱们这儿的。你说,韩总怎么会……”
“行了!”男声有些严厉地打断她,“做好自己的事。主人家的事,轮得到我们瞎猜?小心祸从口出。快去把客厅的地毯吸了,韩总下午可能要回来。”
脚步声加快,渐渐远去。交谈声也消失了。
但罗梓蹲在储物间昏暗的光线里,身体却僵直得如同石头。手里的一个旧喷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在寂静的储物间里回荡。他猛地回过神,慌忙捡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他听到了。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但在这安静的侧廊,储物间门又没关严,那些话语,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李助理亲自带回来的”、“就住那边客房”、“长得还行,挺年轻的,但看着不像……不像咱们这儿的”、“韩总怎么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果然,别墅里的佣人们,都在私下议论他。他们好奇他的来历,猜测他与韩晓的关系(尽管方向可能完全错误),评估他的“身份”。那个年轻女孩语气中的好奇,或许还带着一丝对“特别人物”的猎奇;而那个年轻男人的告诫,则更现实地反映出韩晓(或李维)对此事的态度——严禁谈论,但越是这样,私下里的猜测恐怕只会更多、更离谱。
“不像咱们这儿的”。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得他生疼。他确实不像。他不属于这个用金钱、规矩和距离感构建起来的奢华世界。他就像一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不,比那更糟,他像一块被强行镶嵌进名画里的污渍,无论怎么掩饰,都格格不入,引人侧目。
他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继续整理的工作,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听到远处传来的、哪怕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或说话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竖起耳朵,浑身紧绷,仿佛等待审判。
午餐和晚餐,依旧是沉默的送达和回收。送餐的人换了,但无一例外,都避免与他对视,动作迅速,放下即走。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和沉默,比直接的打量或议论,更让罗梓感到一种被彻底排斥、被视为“异类”或“麻烦”的孤立感。
夜幕再次降临。罗梓完成了一天简单却耗神的“工作”,洗去一身并不存在的尘土和疲惫,躺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房间里很安静,但他却仿佛能听到,这栋别墅的各个角落,那些看不见的缝隙里,流动着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
那些目光,或许没有恶意,但充满了审视、好奇、戒备,以及一种基于阶层和身份差异的、天然的隔阂。它们无声地提醒着他:你是一个闯入者,一个依附者,一个用契约和秘密维系着在此处存在资格的、卑微而尴尬的“客人”。
这里不是他的家,甚至不是翠湖苑那样纯粹的囚笼。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等级森严的小社会,而他,处于这个社会最底层、也最暖昧的位置。韩晓的“专用客房”,为他提供了栖身之所,也将他彻底暴露在了这个精致而冷漠的世界面前,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异样目光。
这,或许正是韩晓想要的效果之一。
让他在身体被禁锢的同时,精神也被这无处不在的、来自“内部”的审视和排斥,一点点凌迟、瓦解。
罗梓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左手腕上的设备,绿光幽微。
他知道,从踏入这栋别墅开始,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最后一点地理上的自由缓冲,更是最后一丝,作为“普通人”被匿名对待的可能。
从此,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那些异样的、克制的、却无比清晰的目光注视之下。
成为这栋华丽别墅里,一个沉默的、尴尬的、被时刻评估着的,特殊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