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潮头 (第2/2页)
“春潮”项目阶段性成果汇报会刚刚结束。院领导和学术委员会的肯定犹在耳边,一份盖着红章的正式通知也几乎同时送达他的手中——《关于选派优秀青年科研骨干参与深圳市“高新技术产业化前沿实践计划”的通知》。他被列为重点考虑人选。
计划内容极具诱惑力:脱离相对纯粹的科研环境,进入市里与几家大型电子企业联合成立的“先进微电子材料中试基地”,直接参与将实验室成果推向产业化的“最后一公里”攻坚。这意味着更高的薪酬、更贴近市场的视野、更快的成果转化可能,也意味着……“春潮”项目后续更深入的基础研究,他可能无法主导,甚至要完全移交。
导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望城,‘春潮’项目是你一手带起来的,现在刚见起色,后续的机理深化、性能极限探索,还有很多重要工作。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去那个中试基地,固然是条快车道,但环境复杂,指标压力大,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未必有利于你长远的学术发展。”
企业方的代表则说得更直接:“谢博士,你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现在深圳乃至全国,缺的不是论文,是能实实在在转化成产品、提升产业竞争力的技术。中试基地就是桥梁。这里有你施展拳脚的更大舞台,也有更现实的回报。‘春潮’的初步成果很好,但离能用、好用、成本可控,还有距离。我们需要你来缩短这个距离。”
谢望城站在人生的一个岔路口。一边是熟悉的实验室,相对纯粹的科研探索,沿着既定方向深耕,可以预期安稳的学术生涯和成果积累。另一边是充满未知和挑战的产业化前线,那里有更快的节奏、更复杂的变量、更直接的成败压力,但也可能更早地看到自己的研究改变现实。
夜深了,他独自留在实验室。仪器已经关闭,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发出幽微的光。他拉开抽屉,又一次取出那张“无名岛”示意图的复印件。图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祖父当年,在已知的台北隐蔽战线和未知的海外营救任务之间,选择了后者。那不是基于利弊分析,而是基于信念与情义,基于对“更重要之事”的直觉判断。那个选择,将他引向了生命的终点,也铸就了精神的永恒。
自己此刻的选择呢?留在“春潮”项目,是在已知的、相对可控的领域内继续掘进;前往中试基地,则是跳入一片更广阔、也更汹涌的“产业化”之海,那里有市场的风浪、资本的礁石、工艺放大的种种不确定性。
他问自己:当初选择回国,选择投身半导体材料研究,最深层的驱动力是什么?是发表更多高影响因子论文,在学术圈内奠定地位?还是真的想为解决国家在这个领域的“卡脖子”问题,贡献一点实实在在的力量?
答案,其实一直在他心里。在伯克利实验室看到那些最先进设备上的“出口管制”标签时,在听到国际会议上某些同行略带傲慢的谈论时,在“春潮”项目一次次攻坚却依然感觉距离实际应用遥远时,那个答案就越来越清晰。
产业化之路,或许不如基础研究那样“阳春白雪”,甚至可能充满挫败和琐碎,但它是将知识转化为力量的必经之路。祖父探的是救人的路,是绝路;父亲在武陵山探的是改革求生的路,是险路;那么自己,去探一探科研成果落地的路,纵然也是未知的、充满挑战的海域,不正是家族血脉里那种“向难而行”精神在新时代的延续吗?
他将图纸慢慢折好,放回原处。心中那把火烧得更旺,却不再灼人,而是带来一种清晰的、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第二天,他分别向导师和企业方代表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对导师,他表达了深深的感激和歉意,承诺会妥善安排好“春潮”项目的交接,并保持学术上的关注与合作。对企业方,他接受了邀请,但提出了一个条件:他需要一支精干的、有研发热情的小团队,并且中试基地必须保留一定比例的资源,用于支持基于产业化反馈的、更深层次的应用基础研究。
“我不是只想做一个技术转化工程师,”他对企业代表说,“我想成为连接实验室与生产线、当下与未来的那座‘桥’的一部分。这可能需要我们双方都做出一些改变和妥协。”
他的选择,在科学院内部引起了一些议论。有人赞赏他的魄力,有人惋惜他的“偏离”,也有人冷眼旁观。谢望城没有过多解释。他只是更加忙碌,一边加快“春潮”项目的收尾与移交,一边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生产线管理、成本控制、供应链知识,并频繁前往未来的中试基地熟悉环境。
热浪依旧,但他的方向已然确定。他仿佛能看到,在祖父消失的那片东南海域的更远方,在父亲奋战的武陵群山的更前沿,一片属于技术转化与产业创新的、更加波澜壮阔的海洋,正在向他展开。他调整着呼吸,检查着自己的“航具”和“罗盘”,准备扬帆,驶向新的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