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桂花染秋 (第2/2页)
傍晚,落霞镇的李栓柱来了,带来坛新酿的桂花酒,说是“李木匠让给沈大人的,说就着新染的‘桂魄色’喝,能忘愁”。他看见阿竹正在晾“桂魄色”的布料,忽然拍着少年的肩笑道:“这颜色,像极了当年苏丫头第一次染坏的那匹蓝印花布,只是那时的布带着点傻气,如今的,透着灵气。”
苏微的脸微微发烫,想起当年那匹布被沈砚偷偷藏起来,说“留着,等将来给咱们的孩子做襁褓”。如今孩子虽还没影,那匹布却被她压在樟木箱底,成了比染谱还珍贵的念想。
沈砚打开酒坛,桂香混着酒香漫开来,醉得人脚步发轻。他给每个人都倒了碗,轮到阿竹时,少年却红着脸摆手:“俺爹说,学手艺时不能喝酒,手抖了染坏布,是对料子不敬。”
沈砚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朗声笑了:“好个‘对料子不敬’!这规矩,得记一辈子。”他自己抿了口酒,目光落在苏微鬓边的白玉簪上,“当年在京城,我总想着,若能活着出来,就带你看江南的桂花,如今……”
“如今不仅看了,还用它染布了。”苏微接过他手里的酒碗,轻轻碰了碰他的碗沿,桂花落在酒里,像艘小小的船,“比当年想的,还好。”
夜里,桂花落得更紧了,像场金贵的雪。沈明在账房核杭州的订单,阿竹趴在灯下练习绣桂花,沈砚则靠在竹椅上,苏微坐在他脚边,给他揉着右肩。
“阿竹这孩子,性子像极了年轻时的你。”苏微的指尖划过他肩头的疤痕,那里还留着艾草的暖香,“认死理,却也长记性。”
沈砚嗯了一声,声音带着酒意的微醺:“阿忠当年也是这样,在沈墨手下当差,却偷偷给我送了三年信,说‘沈大人,有些浑水不能蹚’。”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里发颤,“我那时若听他的,母亲或许……”
“没有或许。”苏微打断他,用帕子擦掉他眼角的湿意,“就像这桂花,去年落了,今年才开得更盛。日子是往前过的,不是往后算的。”
他忽然笑了,把脸埋在她发间,桂香混着她的皂角味,像床暖融融的被子:“还是你懂。”
元启十三年的秋夜,染坊的灯亮到很晚。案上的“桂魄色”样布在月光下泛着浅金,旁边放着那坛没喝完的桂花酒,酒香漫过染谱,漫过绣绷,漫过两人交握的手。
苏微看着沈砚渐沉的睡颜,忽然想起秦掌柜说的“沈大人这身子,得像养兰草似的,忌燥,忌冷,得常着点暖”。她给他盖好薄毯,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鬓边残留的桂花,像碰着个易碎的梦。
窗外的桂花还在落,簌簌的,像在给岁月唱曲。苏微知道,元启十三年的秋天还很长,还有“菊黄”“枫丹”等着被染出,还有阿竹的手艺等着精进,还有沈明的亲事等着张罗。
但这些都不急。就像这“桂魄色”,得等桂花落尽,得等陈酒浸透,得等岁月慢慢酿,才能染出那抹让人记挂的暖。
她拿起那匹试染的“桂魄色”杭绸,在月光下轻轻展开。布面上的金青像揉碎的星辰,桂香随着布纹漫开来,像在说:
这日子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