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口音里的证人 (第2/2页)
赵婉华很快便将尘封的卷宗送了过来。
档案袋已经发黄,纸张边缘脆弱不堪。
卷宗内容很简单,李阿水出海后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的警方根据其复杂的社会关系,曾怀疑他是死于生意伙伴的谋财害命,但苦于没有任何直接证据。
唯一的间接目击者,一个当天搭乘过李阿水渔船的妇女,提供的口供也十分模糊,只说看到李阿水和一个男人在岸边争吵,随后那个男人也上了船。
不久后,这名妇女便举家搬迁,线索就此中断。
“就这些?”江临风皱着眉,一页一页地翻着,总觉得少了什么。
赵婉华也觉得奇怪,她拿起厚厚的牛皮纸物证袋,在灯光下仔细检查。
突然,她的手指在物证袋的内层夹缝处停住了。
“等等,这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夹层里夹出了一张对折的蓝色复写纸,纸张因为年深日久,已经和物证袋的内壁几乎粘在了一起。
展开复写纸,是一份笔录的复印件,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认。
记录这份笔录的人,赫然是吴守业,而在他的职务那一栏,清晰地写着三个字:“临时协助调查”。
江临风的心猛地一跳。
吴守业,一个广播站的技术员,竟然在三十年前就以“临时协助调查”的身份,参与了警方的问讯!
笔录的内容,正是对那位失联妇女的补充询问。
其中一段话,让江临风的瞳孔骤然收紧。
妇女回忆道:“那个穿蓝工装的男人跟李阿水吵得很凶,我隔着远,听不清全部,就听到一句……他说,‘你的火柴对不上!’,李阿水当时脸都白了。”
火柴对不上?这是什么意思?暗号?接头语?
江临风立刻拨通了技术专家林川的电话:“林川,紧急任务。我需要你立刻建模,模拟1990年珠城港附近特定一天的潮汐、风向和地理环境。我要验证一个可能性——在广播站的旧址,有没有可能接收到百米外码头岸边的对话声?”
林川的效率极高,半小时后,一个复杂的三维声学模型出现在江临风的电脑上。
林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兴奋:“江队,你这个猜想太神了!根据当年的气象水文记录,如果是在最高潮位,加上特定的东南风向,岸边那几块巨大的礁石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声学聚焦’凹槽,就像一个抛物面天线。理论上,这个凹槽可以将特定方向的声音信号放大并反射出去,恰好能被广播站的朝向接收到。虽然会很微弱,但绝对有可能捕捉到对话的片段。”
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在此刻归位。
江临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吴守业,那个沉默的技术员,他构建的根本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代听人”网络。
他是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现场目击、物证线索与家属的哀思,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可以被“播放”的证词网。
他听到了那句致命的“火柴对不上”,他拿到了那位妇女的证词,他让李阿水的亲属用声音去“指认”。
雷达站的每一个节点,每一次播报,都是一次跨越三十年的、沉默而决绝的指认。
当天深夜,孙玉花独自一人再次来到物证中心。
白天的喧嚣褪去,巨大的证物保管库安静得像一座陵寝。
她通过了权限,站在了陈列着“庚午-5”节点物证的展柜前。
展柜里,正是那盘被她找到的、标有“应急播报样音”的磁带。
监控室里,江临风静静地看着屏幕。他知道孙玉花想做什么。
只见孙玉花熟练地打开了后台维护系统,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跳动。
她找到了“庚午-5”节点的音频文件——那段由AI合成的、模仿她母亲声音的播报。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然后,将那盘原始磁带的内容,通过读取设备,完整地上传,替换了进去。
从此,在那个冰冷的系统中回响的,将不再是冰冷的模拟数据,而是她母亲三十年前,带着悲伤、执念和勇气的、真实的声音。
江临风没有阻止,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默默地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下了一行字:“当证人是至亲,沉默,就是最洪亮的证言。”
监控画面中,孙玉花完成了替换,她的指尖在虚拟的播放键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停留了许久,仿佛在拥抱一个来自三十年前的、温暖的回音。
就在她指尖离开屏幕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市局大楼顶端,那座巨大的雷达天线毫无征兆地开始以一种极低的频率缓缓转动。
而在江临风面前的巨大电子地图上,代表着吴守业所有节点的信号灯,像是收到了同一个指令,在一瞬间,全部被点亮!
那些原本黯淡或只是微弱闪烁的光点,此刻正同时迸发出明亮的、一致的白光,从珠城港到市郊的山区,再到老城区的深处,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仿佛被同一阵穿透时空的烈风,齐齐吹亮。
这股无形的信号风暴,以雷达站为中心,向着整座城市的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它扫过沉睡的街道,穿过寂静的楼宇,像一个沉默了太久的警报,终于在今夜被一个女儿的指尖拉响。
城市深处,某个一直躲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人,或许也感受到了这股震动。
长久的等待,似乎就在这一刻,迎来了终结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