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巢落成与书房之争 (第2/2页)
阿星看着阿汐明显有些起伏的情绪,看着她下意识护着孕肚的动作,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再次妥协,嘶哑地应道:“……嗯。餐椅……腿深色。坐垫……暖色。”这是第二次妥协。
然而,当导购引领他们来到书房家具展示区,并将话题引向三楼那个被阿星视作绝对精神堡垒的空间时,气氛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三楼的书房空间非常宽敞,采光极好。”导购指着效果图,“林先生您之前强调过需要绝对安静和专注的氛围,我们建议做整面墙的顶天立地书架,选用深色系木材,比如黑胡桃或者深沉的红樱桃木,显得厚重、沉稳,能营造出很好的阅读和思考氛围。书桌也建议选用同系列的厚重实木桌,尺寸可以定制得足够大,方便您铺展资料和写作……”
导购的话还没说完,阿汐的目光却被旁边一个展示的“亲子阅读角”样板吸引了。那是一个相对温馨的区域:矮矮的奶油白色书架,圆角设计,摆放着可爱的绘本;一张铺着柔软地毯的豆袋沙发;墙上贴着暖黄色的云朵壁纸;还有一个小小的、粉蓝色的玩具收纳柜。
“等等!”阿汐突然打断导购,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阿星,带着一种全新的、充满母性光辉的规划,“阿星哥,我觉得三楼书房……可以改一改!”她指着那个亲子角,“你看,宝宝很快就要出生了!我们可以在书房里也给他/她留一个角落!靠窗那边,光线好,放一个矮矮的、白色或者原木色的小书架,放宝宝的绘本!再铺一块软软的地毯,放一个可爱的豆袋沙发!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给宝宝讲故事,你写东西的时候,宝宝也能在旁边玩,多好!一家人在一起!”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温馨的画面,“书桌……也不用那么厚重沉闷吧?选个浅橡木色的,线条柔和一点的,感觉更轻松!书架也可以不用全做那么高那么深,上面放你的书,下面几层矮一点,放宝宝的玩具和绘本,颜色也选温馨一点的米白色或者浅木色,这样空间看起来也明亮舒服!”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阿星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深潭般的眼底,那一直保持的温和与纵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锋利的沉凝与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行。”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在安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突兀。这简单的两个字,毫无回旋余地。
阿汐脸上的兴奋和期待瞬间僵住,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阿星,琥珀色的眼眸里迅速积聚起委屈、不解和被强硬拒绝的受伤感:“……为什么不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书房那么大!分一点点地方给宝宝怎么了?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非要弄得那么……那么冷冰冰的,像……像个办公室一样!一点家的温暖都没有!”孕期的情绪如同易燃的干柴,之前的妥协积累的微小不满在此刻被彻底点燃,“沙发颜色你嫌浅!餐桌形状你嫌不实用!现在连书房……连宝宝的地方你都要管得死死的!什么都得按你的来!这个家到底是谁的?!”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明显的哭腔,眼圈迅速泛红。
导购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争执吓了一跳,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阿星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他看着阿汐眼中滚动的泪水和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闷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孕期情绪的波动,也比任何人都想迁就她,让她开心。客厅沙发的颜色,餐厅桌椅的形状,他都可以妥协,因为那些是共享的空间,是烟火气的一部分。但书房……不行。
那是他最后的堡垒,是他从冰冷海底挣扎上岸后,用残破声带和锈蚀神经开辟出的、唯一能安放灵魂的净土。那里需要绝对的安静,隔绝一切可能的干扰——孩子的哭闹、玩具的声响、甚至阿汐温柔的絮语。那里需要深沉的色调,如同思想的深海,能让他彻底沉潜,与笔下的人物和世界对话。那里需要厚重稳固的书桌,能承载他伏案时倾注的全部心力。那里需要顶天立地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卫兵,守护着他用文字构筑的精神疆域。粉色?米白?豆袋沙发?亲子角?这些充满温馨与生机的元素,对普通人来说是家的美好,但对他而言,却是对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而绝对的精神秩序的致命入侵和瓦解!他无法想象在思考最艰深情节、捕捉最细微情感时,被孩子的嬉闹打断;无法忍受笔下世界的肃穆被明亮的色彩冲淡;更无法接受那方寸书桌旁,还存在着另一个喧闹的“王国”。这不仅仅是一个房间的布置问题,这是他赖以生存、维系精神世界不至于再次崩塌的底线!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和喉头的滞涩。他向前一步,不顾阿汐轻微的挣扎,伸出双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无比小心地避开了她的孕肚,将她轻轻、却坚定地拢进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嘶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不再是冰冷的拒绝,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恳切的解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阿汐……听我说。”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客厅……餐厅……宝宝房……都听你的。颜色……形状……都行。”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绝,“书房……不行。那里……是我的……‘海’。”他用了一个她熟悉的比喻,“要……最深……最静……最沉。不能……有光……有声音……打扰。”他无法用更多语言解释那种对绝对安静和独立空间的、近乎偏执的渴求,那是他破碎灵魂重组后最核心的需求。“宝宝……需要地方……我们……再想办法。书房……不行。”最后三个字,低沉、嘶哑,却重若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最后阵地的决绝。
阿汐被他紧紧抱着,感受着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和手臂传来的、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力量。她听着他嘶哑而艰难的解释,那些“最深”、“最静”、“最沉”的字眼,像冰冷的锤子敲打在她激动的情绪上。她想起了灯塔里那些无数个他独自面对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的沉默夜晚;想起了他声带撕裂后,只能靠文字发出声音的痛苦;想起了《孤塔》里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挣扎……愤怒和委屈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带着心疼的理解和一丝被信任托付的沉重感。她知道,那个书房,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甚至可能比这栋房子本身更重要。那是他灵魂的锚点。
滚烫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浸湿了阿星胸前的衣料。她不再挣扎,而是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委屈的啜泣声,但之前的尖锐质问已经消失了。孕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此刻的泪水,更多的是心疼和一种无力改变爱人核心需求的无奈。
导购在一旁看得心头发紧,又有些动容。她识趣地默默退开几步,给这对特殊的夫妻留下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阿汐的啜泣声才渐渐平息。她抬起头,眼睛红肿,鼻尖也红红的,像只受尽委屈的小兔子。她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带着点赌气的意味说:“……那……那书房……你自己定吧!我不管了!黑乎乎沉甸甸的,像山洞一样!”但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烈反对。
阿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一软,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粗糙的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嘶哑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其他地方……都听你的。奶油白沙发……椭圆餐桌……暖色餐椅……宝宝房……都按你喜欢的来。”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补偿,也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
阿汐哼了一声,别开脸,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像雨后的彩虹初露端倪。
最终的书房定制方案,完全按照阿星的意志执行:整面西墙,顶天立地、如同堡垒般厚重的深黑胡桃木书架,层板加厚,承重力极强。东窗下,一张尺寸惊人、桌板厚达八厘米的北美黑胡桃木整板大书桌,桌腿是同样厚重沉稳的方形实木柱,桌面只做了最简单的打磨和木蜡油处理,最大程度保留木材本身的纹理与质感,深沉、肃穆,像一块思想的礁石。书桌后的椅子,是一把符合人体工学但造型极其简洁硬朗的深棕色真皮高背椅。地板选用深胡桃木色实木地板,墙壁是浅到近乎于灰的米白色哑光漆,唯一的光源是几盏可调节角度、光线集中且不会产生眩光的深灰色金属阅读灯。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加装了专业的隔音条,确保关上后,能隔绝外界绝大部分声响。整个空间的设计,摒弃了一切花哨与温馨,只剩下极致的沉稳、专注与功能性,像一个为深度思考量身定制的、近乎冥想般的容器。
当定制家具的效果图最终呈现在面前时,阿汐看着那如同深海般幽静、又如堡垒般坚固的书房设计,再对比其他空间她精心挑选的奶油白沙发、椭圆岩板餐桌、暖色餐椅、以及充满童趣和柔光的宝宝房设计(她坚持用了柔和的淡蓝色和云朵图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两个世界。”语气里带着点残留的小委屈,但更多的是认命般的接受。
阿星揽着她的肩膀,看着效果图上那个深沉的、如同他内心世界外化的书房,再看向其他空间里阿汐倾注的温暖与明亮,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样……很好。你的世界……和我的……海。都在……家里。”
家具定制下单,工厂开始紧锣密鼓地生产。等待的日子里,阿星和阿汐开始忙碌地添置其他生活必需品。那辆深蓝色的卡罗拉频繁地往返于海角村与县城之间,后备箱里塞满了各种物品: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厚实柔软的埃及棉床品、图案温馨的窗帘布料、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还有给宝宝准备的小衣服、小毯子、奶瓶……每一样东西,阿汐都精挑细选,充满了对新生活的热忱。阿星则默默承担起所有搬运和安装的体力活,任劳任怨。
新家空旷的毛坯空间,开始被这些带着生活气息的物件一点点填充,逐渐显露出“家”的轮廓和温度。唯独三楼那个预留的书房,依旧空荡着,等待着它专属的、深沉的灵魂注入。
一个午后,阳光正好。阿汐指挥着阿星,在二楼那巨大的、未来将作为茶室和书斋的开放空间里,试着摆放她刚买回来的几个蒲团和一个矮矮的原木小茶台,提前感受一下氛围。阿星则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三楼书房那空荡荡的门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破旧吉他琴盒的钥匙——那里面,锁着《灶》的手稿和他们的结婚证,也锁着他所有过往的荣耀与不堪。他仿佛已经看到,在那深黑胡桃木的书架前,在那厚重如礁石的书桌后,他打开琴盒,将过往彻底封存,然后在那片属于他的、最深最静的海域里,继续书写新的篇章。
“阿星哥!你看这样摆好不好?”阿汐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他转过头,看到阿汐正跪坐在蒲团上,对着小茶台比划,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孕肚在宽松的衣衫下圆润可爱,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充满希望。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嘶哑地应道:“……好。”目光却再次掠过通往三楼书房的楼梯。那里,是他的深海,而身边,是他的暖阳。两者或许泾渭分明,却共同构成了他劫后余生、废墟之上建立起来的,最完整也最珍贵的家园。海浪声隐隐传来,不再是挽歌,而是为新生活的启航,奏响的深沉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