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2/2页)
江澜站到一旁,旁若无人般披上一身黑衣,头也不回地说:“一屋子的护卫也盯不住的人,侯爷还敢领回去?”
谢君乘松手扔了酒杯,也不否认江澜的话,只说:“事出有因又不一样,比如说,你闯进来是为了我,那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江澜回身看过来,一身黑衣更显肤色雪白,“若早知侯爷对他们另有盘算,我也不必一路跟踪过来。”
谢君乘佯装醉酒,也学了方才那群醉鬼姿态,摇摇晃晃地起身时险些摔倒,却不由自主地向江澜伸手过去,不料一身美人似乎看出来他在装醉,不为所动,只能扫兴地叹气,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青尧上楼接人,看到谢君乘身后跟着一身夜行衣的江澜,犹如当头一棒,被打得哑口无言,张着嘴朝厢房里看了又看,确认方才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才拍了拍胸口。
酒味和脂粉气在车厢里散开,酝酿着异样的迷人气息。
谢君乘将炉子向江澜那边推过去,问:“看出什么来了?”
江澜映在淡淡暖光里的面容依旧冷淡,反问道:“侯爷问的是什么?”
“全部,”谢君乘说:“阿澜,你总在有意无意地四处看,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看看我。”
原来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察觉到。江澜垂眸伸手靠近炉子,说:“这些朋友们……都拿你当傻子看,不过,看来侯爷也一样。”
谢君乘蓦地一笑,眼角晕开的桃红愈加缱绻:“果真是良配。你闯进去是为什么?担心我被他们耍?”
“是。”江澜毫不犹豫道:“那侯爷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高兴还是失望?”
谢君乘想不起来江澜还有哪一次也这样主动问他,而且正抬眼认真地看过来,似乎在等待答案。就好像原地绕来绕去都寻不着走向的一团迷雾突然透出曙光,谢君乘还怔愣了须臾,连刚才挂在嘴角的笑意都僵了。
本来随口扯出来的浑话,怎么好像当真了?
被当真了的谢君乘竟一时半会想不到怎么说才算得上珍惜这个问题。
“我看侯爷当时的反应,似乎是……害怕?怕我坏了什么事情似的。”江澜说完最后两个字,又慢慢低下头去。
马车碾过寂静的街道,哒哒的声音捶打在心口。
“是害怕……”谢君乘说:“怕你被别人拉过去,我都还没发现是你。”
“也不妨碍我看出这些。”江澜若有所思地看着暖炉前的双手,说:“我坦白了自己看到的东西,那侯爷能不能再答一个问题?”
“我方才答过了。”
江澜说:“那是我替你说的,算不得。”
谢君乘在无端犹豫的片刻中想,其实方才的话也算不得坦白。今夜的偶然真是有心担忧的跟踪么?
他妥协似地说:“你说得有理,我欠你一个回答,你问吧。”
微弱的暖光在眼底轻颤,江澜平静道:“侯爷最初也一直盯着我,想到什么了?”
谢君乘想到的是两年前的生死之际,有个带着面纱的舞姬突然坐到他怀中,正巧掉落一只簪子。长发如墨色披散,谢君乘一晃神,才捡起要归还,那舞姬却要起身离开,锁骨处的疤痕一闪而过。
当夜的女刺客出手索命时,谢君乘顺手握着簪子要反击,最初又下意识地隐藏身手,险些抵挡不住。生死之际,又是那个慌张经过的舞姬不偏不倚地将刺客绊倒,他才得以险中求生。
只是当夜的一切变故都在电光石火间,谢君乘只知道有人出手要他的命,想调查下去,又因京城迫于他的身份草草结案而断了线索,根本没想过那些一闪而过的巧合。
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明明三番两次都听到老天爷的提醒,甚至……甚至江澜尝试提醒过。
竟没有早些想起来。
谢君乘满脸真诚地说:“阿澜,你有没有想过,那样的你靠在怀里,很难不盯着去看。”
他不知道,方才心中疾速闪回的一些复杂情绪,江澜能看出来,心里已经有了真正的答案。
谢君乘不知为何蓦地有种奇异的错觉,像撒了谎被识破的心虚,又像苦心经营的堡垒被轻易击破的不甘,一时说不清因何而起。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马车停在宅子门前,谢君乘跟下车送了几步。
踏过雪地的声音一直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随,细细簌簌,听着分外踏实。
江澜只听身后的声音在门前停下,谢君乘说:“你早些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她倏然回头,夜色和雪光都在眸中沉淀,交织成微波荡漾般的神采,在盼着什么。
“今夜的事情还没谈完,”谢君乘把风雪挡在身后,一语双关道:“不能叫人以为我总在外边厮混,把你冷落了。”
他明明记起来了,又只字不提。
念及此处,江澜只浅笑道:“侯爷自便。”
背后的注视还一直跟着,江澜迈进灯火通明的庭院,一次也没有回头,越走越不是滋味,一深一浅的印子好像踩空了什么似的。
她自认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回京以后就自然而然地不想再提及,如今想起来,反倒真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似的。
明明最初也想让他想起欠了自己一条命,最初握着秘密是她自己。可这笔帐突然被他揭开以后,是不是所有的善意和温存都不一样,都是出于亏欠?
一个妖女,一个祸水,一个只能看见悲凉和恶意的人,不会大发慈悲地救人。
他没有说出来,应该还有诸多不明白的地方,若再仔细想想,就会以为香玉阁一事不过也是一次居心叵测的算计。
些许陌生的酸涩感随风灌进五脏六腑。江澜倚着紧闭的大门站了许久,任由渗进来的风雪蛮横地赶走心底的余温。
谢君乘站在纷纷扬扬的漫天细雪中,迟迟没有挪动脚步,凛冽的风夹着雪花扑在脸上,
青尧巡视一圈护卫的安排,什么责备的话都没说,只回来问:“公子,可要再拨些人过来?”
“不必。”谢君乘说:“那就真成了她以为的那样。”
青尧皱眉,没听明白,哪样?他低声道:“公子,他们把姑娘盯紧些也好,为了她,也为了公子啊。”
“之前是,现在不用了,”谢君乘回身,俯首看见雪地上错落有致的脚印,均匀到有些别样的趣味,接着道:“你去告诉他们,不必把人盯紧,她来去自如。”
她明知这是冲破戒备的举动,仍然大摇大摆地来到面前。谢君乘想,这倒有种专属于她的直率在里面。
也许,所有的示威与试探都是根深蒂固的彷徨不安在作祟。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步步逼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