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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观河台上求道者

第一百七十五章 观河台上求道者 (第2/2页)

言罢大袖一张,袒其腹心——
  
  竟然任由姜望掌刑!
  
  这无疑是刑人宫对黄河赛事组最大的支持。
  
  若连公孙不害这样的法家巨擘,都要因为影响了黄河之会的公平,而受到镇河真君的刑责,那么天下何人能避?
  
  姜望按剑在腰,慢慢地说:“君乃天下宗师,澹台是孽海超脱,吴预为法家真传……我只是个裁判。只负责比赛本身。”
  
  “这时候退避了?”公孙不害不知为何情绪激烈,竟有恨铁不成钢的怒声:“你负责本届黄河之会,大家都承认。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犹豫。维护你的理想,舒张你的志向,正在此时。扭捏什么!?”
  
  “刑人宫不能刑有罪,我心有怨不得鸣。”
  
  “法无血不能立,头颅不重无以威。取下我的首级,托举你的道路。看从今往后,谁人敢乱观河台。某家愿为此诫!”
  
  这位法家大宗师,似豪侠一怒,冲冠怒举。
  
  有心人这时才看出来……他大概针对的是景国,是那位不能言明的景文帝。
  
  昔有至交好友顾师义死于东海,今有亲传弟子吴预死于台上。
  
  不能说都应该叫景国负责,但的确都跟景国有关。
  
  他这位刑人宫的执掌者都不能开口,只能说……他先当其责!
  
  “晚辈并非退避。”姜望语气平缓:“长相思出鞘需要理由,您的理由,不是我的理由。”
  
  越是心有狂涛,越知剑不轻出。
  
  刑人宫执掌者,或许的确有决心,要以身革义,要为天下正法。
  
  但他不是刑人宫的弟子。他并不想继承谁的意志,也不需要踏谁为台阶。
  
  公孙不害深深地看他一眼,确认他心意已决,扭过身去:“剧匮!你来!”
  
  剧匮长叹一声,起身而退:“亲亲避之!”
  
  “法下无情!”公孙不害严厉地道:“你是规天宫出身,与我无亲,现在更是脱离天刑崖,列坐太虚阁,无须避我!”
  
  “你看这台上,群魔乱舞。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
  
  “各有各的盘算,各有各的贪求。”
  
  “你们努力想要做点什么,想让今日胜于昨日——谁在乎你们的心情?”
  
  “很多年前我和你们一样,现在我还是和你们一样。将来还有人和你我一样。”
  
  “不要再这样了!”
  
  他极其认真地看着剧匮:“你最注重规矩,也最无法容忍破坏规矩的事情。本届黄河之会很多规则都是你定下,你殚精竭虑所刻下的‘道’,现在被人踩在了靴底!你难道甘愿吗?”
  
  “剧匮!今要在此立一法,立万世法——”
  
  “黄河天骄之会,绝不容许任何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违者论以刑责,或杖或囚,乃至杀无赦!”
  
  “我为你竖帜!”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便自我始。”
  
  中古薛规以“无万世法”而超脱。
  
  但“万世法”真切是超脱的资粮。
  
  如能定一条万世法,推于万世,还真有不朽的希望。
  
  公孙不害这是把超脱的未来推给了他!
  
  剧匮当然知道,公孙宗师曾有大抱负,想要真正执行法的本愿,大庇天下之人,无论贫富贵贱。
  
  其寄予厚望、做得最大的一件事,是试图在全天下推行“一定之法”——比如最简单的“杀人偿命,不避王公”。
  
  但根本推行不下去,在第一步就被截断。所谓的“衡世之术、一定之法”,只能在天刑崖下打转,在天净国里体现。
  
  修士的性命,就是比凡人金贵。王公贵族的性命,就是重过平民。
  
  世尊说“众生平等”,太宏大了。
  
  宏大到它面对的阻力和困难都显得不真切,显得空泛叫人难有实感。只知道难,不知道怎么难——就像你也不知道这个理想能怎么开始。
  
  但在公孙不害这里或许可以窥见一斑。
  
  公孙不害只说一句“人命平等”,就困顿多年,蹉跎岁月,始终走不出天刑崖,终知何为蚍蜉搬山!
  
  “法不能定衡”的,又何止于身家性命,权柄富贵,青云之阶。
  
  就连最要靠苦读、靠钻研来体现的学问,都有家传。大儒的子女,还是大儒,无论读没读过经典!
  
  这事儿在宋国最为典型。
  
  那些个商丘名士,互相追捧,代代相传。所谓名流的圈子,普通人挤都挤不进去。
  
  哪怕才高八斗,也须名士点评,才能有展现才华的机会。
  
  也就辰、殷等姓,有各大书院支持,以超凡为阶,才能自行其路。
  
  公孙不害在法宫内部已经扫清了所谓学阀,但也仅仅局限在天刑崖下。天下之法,非独有三刑宫,各国之法,止于各国。
  
  法是一纸空文!
  
  这是法家的悲哀。
  
  法家做了很多事情,但还有更多的事情,不能触碰。
  
  法有不能触及之地,就不能说法无二门!
  
  剧匮当然看得懂,看得明白公孙不害的痛苦,因为他也是这样痛。
  
  所有学法的,所有被称为“顽固”的人,大概都能感同身受。
  
  “我并不在乎自己被谁踩在靴底。”
  
  剧匮这样说道:“我在意的是道被截断后,人们应有的出路寻不见。”
  
  “我恐惧人们夺路而逃,践踏彼此以奔命。我恐惧这世上没有了规矩,弱者得不到保护。最后那些不够强大的人,没有了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权利。”
  
  “一个只存在强者的世界,难道是一个繁盛的世界。没有了弱者的人族,难道是伟大的人族吗?”
  
  都知本届黄河之会是姜望述道的大会。
  
  又何尝不是他们这些积极参与其中的人,所发出的“道”的宣声呢?
  
  至少公孙不害是懂他的……
  
  “宗师。”剧匮对公孙不害行礼:“我求我道,我将尽我所能。”
  
  “但尽我所能的核心是‘我’,是做我能做的努力,不是牺牲我可以牺牲的他人。”
  
  “恕我不能。”
  
  公孙不害一时沉默。
  
  片刻的沉默后,他捡起了那柄【君虽问】,抬手一剑!
  
  一条手臂高高飞起,在空中燃成焰织的锁链。又见雷光隐隐,窜行于烈焰之间。
  
  法家锁链第四,名曰【无晦青冥】。
  
  刑成雷火,色分阴阳,正法之下,无所遁形。
  
  用这条法家宗师的手臂,以术为质,制成了真正可以传世的刑链——
  
  “此臂永不归复!”
  
  公孙不害站在台上说道:“便以此臂,来承担我没有保护好亲传弟子、以至扰乱黄河赛事的责任。”
  
  他转过身,抬望眼,独臂而提剑,看向六合之柱的高处——
  
  “虎兕出于柙,典守者不能辞其责!今澹台文殊妄行至此,是谁之过?”
  
  “谁来担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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