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肉团惊世·佛缘初萌 (第1/2页)
道光二十年(1840年)夏末,福建泉州府衙后宅。
夜半子时,狂风骤起。黑云如浸透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知府萧玉堂的屋脊之上。一道撕裂天穹的惨白闪电过后,惊雷炸响,震得雕花窗棂嗡嗡作响,檐角铜铃狂乱悲鸣。产房内,夫人颜氏的痛呼一声惨过一声,已持续了整整一昼夜,此刻却陡然微弱下去,几乎被滂沱的雨声吞没。萧玉堂一身五品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后背,在回廊下焦灼踱步,脚下积水倒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老爷!老爷!”产房的门猛地被撞开,浑身湿透的接生婆踉跄扑出,怀中紧抱一团被血污浸透的猩红襁褓,那襁褓的形状极其怪异,竟似一个浑圆硕大的——肉球!接生婆牙齿打着颤,声音带着哭腔:“夫人生了……生了个……肉团子!”
话音未落,产房内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随即死寂。丫鬟惊恐的哭喊声刺破雨幕:“夫人殁了!夫人殁了!”
萧玉堂如遭雷击,踉跄一步,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死死盯着接生婆怀中那兀自轻微搏动的、裹满粘稠血丝的肉团,一股冰冷刺骨的妖异感攫住了他。这绝非吉兆!这是妖孽!是索命的厉鬼!是他萧家蒙羞的孽障!绝望与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猛地抽出腰间悬挂的佩剑,寒光在雨夜中一闪,剑尖直指那诡异的肉团,口中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妖物!还我夫人命来!”
剑锋裹挟着风雨,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劈下!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苍老却异常洪亮的断喝穿透狂暴的雨声,如洪钟般在庭院中炸响。一个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翁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院门阴影处,拄着一根虬结的藤杖,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精光四射。
“知府大人!刀下留人!此非妖物,乃是麒麟送子,佛门祥瑞!”老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萧玉堂手臂一僵,剑尖凝滞在肉团上方寸许。惊疑不定间,只见那老翁已大步流星走上前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小巧的银色药刀,刀身细薄如柳叶,在檐下灯笼摇曳的光晕下流转着奇异的清辉。老翁神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银刀精准无比地划向那搏动肉球的最顶端。
刀锋过处,没有预想中的污血喷溅,反倒涌出一股奇异的、带着清冽檀香的乳白色浆液。肉球无声裂开,如同莲花绽放。一个浑身沾满粘液、通体赤红的男婴蜷缩其中,双目紧闭。老翁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在婴儿后背轻轻一拍。
“哇——!”
一声极其嘹亮、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啼哭,骤然撕裂了风雨,冲破了死亡的阴霾,在知府衙门的上空久久回荡。那哭声如此清越,竟似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竟暂时压过了滚滚雷声。与此同时,婴儿脐带断裂处涌出的鲜血,滴落在回廊湿漉漉的青砖上。奇异的是,那血珠并未立刻晕散,而是蜿蜒流淌,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竟清晰地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栩栩如生的——血色莲花!
萧玉堂手中长剑“当啷”一声坠地,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瘫软在冰冷的廊柱上,望着那啼哭的婴儿和地上的血莲,目光一片茫然。麒麟送子?血莲降世?这究竟是福是祸?
---
知府夫人颜氏难产而亡,诞下怪胎(实为肉球包裹的男婴)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泉州城的大街小巷。流言蜚语,沸沸扬扬,将知府衙门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阴霾之中。萧玉堂强忍丧妻之痛,将婴儿交予侧室王氏抚养,并依族谱为其取名“古岩”,取岩石般坚韧古拙之意,亦暗含对这奇异降生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疏离。
王氏是个性子温婉柔顺的女子,虽非生母,却对这命途多舛的婴儿倾注了全部怜爱。一日,襁褓中的古岩莫名啼哭不止,奶娘仆妇皆束手无策。王氏抱着他,在偌大的知府后宅中轻轻踱步安抚。行至后园一处僻静的佛堂外时,小古岩竟奇迹般地止住了哭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那扇半掩的、透出昏黄灯光的门。
王氏心中一动,抱着他轻轻推门而入。佛堂内光线幽暗,正中供奉着一尊尺许高的白瓷观音立像,慈眉低垂,手持净瓶杨柳。檀香在青铜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盘旋上升,在观音像周身缭绕,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空气里弥漫着沉静、肃穆的气息。
王氏抱着小古岩,对着观音像虔诚地合十默祷。就在她俯身行礼的瞬间,怀中原本安静的小人儿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佛堂里格外清晰。王氏惊讶地低头,只见小古岩正朝着观音像的方向,咧开没牙的小嘴,乌黑的眼珠里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和观音慈悲的轮廓,竟似真的在对着那庄严的法相展露笑颜!那笑容纯净无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喜悦,仿佛他天生就认得这尊像,认得这方净土。王氏心头剧震,一股莫名的敬畏与暖流交织涌起,她紧紧抱住怀中这神奇的孩子,对着观音像深深拜了下去。
时光荏苒,小古岩在王氏的悉心照料下渐渐长大。这孩子自小便显露出诸多异于常人之处。他对荤腥之物有着天然的排斥,每每见到鱼肉上桌,便小脸皱成一团,扭过头去。任凭奶娘如何哄劝,只肯吃些清淡的蔬菜瓜果。更奇的是,他对那些同龄孩童喜爱的玩具、嬉闹毫无兴趣,却总爱溜进父亲萧玉堂的书房,踮着脚尖去够那些放在高处的、厚厚的大部头书籍。他看不懂字,却对那些印着佛像、莲台、祥云的佛经图册爱不释手,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角落的蒲团上,对着那些庄严神圣的图像一看就是半天,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纸页上的线条,神情专注得像个修行多年的沙弥。
萧玉堂对此忧心忡忡。他饱读诗书,笃信孔孟之道,期望儿子将来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这孩儿天生亲近佛典,又有着那样诡异的降生,绝非吉兆!他严厉训斥王氏,勒令仆役看好小古岩,不许他再靠近书房一步。然而,佛缘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越是压制,越要倔强地寻找破土的缝隙。
古岩七岁那年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他趁奶娘打盹,又悄悄溜进了父亲的书房。这一次,他没有去翻那些图册,而是被书案上一本半开的、纸张泛黄的线装书吸引了目光。封面上写着三个端方古朴的字:《香山传》。他好奇地翻开,尽管识字不多,但书中那些描绘妙善公主(观音菩萨化身)故事的插图深深吸引了他。他倚着书架坐下,沉浸在那些图画里:公主在深宫礼佛、公主抗婚出家、公主在香山修行……
当他翻到一幅描绘“公主割眼剜手救父”的图画时,画面中公主跪于病榻前,以刀刺目、断臂的惨烈场景,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为报父恩,舍身救难”。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震撼瞬间击中了七岁孩童的心房。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晕染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小小的肩膀微微抽动,为那画中公主的无上悲愿,也为一种模糊却强烈的、对“报恩”二字的懵懂理解而哭泣。他伸出小手,想去擦拭那画中公主脸上的“泪水”(实则是他滴落的泪痕),动作是那样轻柔,仿佛怕惊扰了画中人。
“孽障!你在做什么?!”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在门口炸响!萧玉堂下衙归来,正撞见这一幕。他看到儿子竟又在触碰那些“异端邪说”,还泪流满面,那本珍贵的《香山传》上已洇湿一片!积压多年的忧虑、对儿子前途的绝望、对亡妻难产的痛苦记忆……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妖言惑众!邪书害人!”萧玉堂目眦欲裂,一把夺过古岩手中的书册,几步冲到庭院中,厉声吩咐仆人:“拿火盆来!”熊熊炭火很快燃起。在古岩惊恐绝望的哭喊声中,萧玉堂毫不犹豫地将那本《香山传》投入了赤红的火焰!
“不——!爹爹不要!”古岩哭喊着扑向火盆,却被仆人死死抱住。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书页,发出噼啪的哀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燃烧的书页并未立刻化为灰烬,反而在升腾的热气中,卷曲着、飞舞着,宛如一只只挣扎着想要逃离火海的——焦黑色的蝴蝶!它们带着点点火星,在灼热的空气中盘旋、飞舞。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