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庭前槐 (第1/2页)
枯叶飘落。
在肃杀的、凝固了硫磺恶臭的空气中,那片枯黄的槐叶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擦过郑墨染血的皂袍下摆,最终落在他脚前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十步之外。
屠睢的目光,如同两道从九幽寒潭深处射出的冰锥,穿透了弥漫的尘埃与无形的威压,稳稳地钉在郑墨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审视与裁决。
县寺前庭,死寂无声。唯有远处龙首原方向传来的、沉闷如大地呜咽的崩塌余音,以及那遮天蔽日的污浊烟柱,如同巨大的、沉默的注脚。
郑墨挺直脊梁,承受着那目光的千钧重压。左臂的伤口在冰冷空气的刺激下阵阵刺痛,后背的闷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迫着胸腔。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浸湿了鬓角。但他没有低头,没有退缩。那双深黑的瞳孔迎向屠睢,里面燃烧着同样冰冷、同样决绝的火焰。火焰深处,是骊山刑徒颈后的勒痕,是杜家满门的血腥,是县狱库房冲天的烈焰,是龙首原那吞噬一切的火眼深渊,是田不礼临死前扭曲的面容和那句破碎的“万世棺椁”!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膨胀,几乎要压垮庭中所有旁观的生灵。赵书佐等人早已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连呼吸都停滞了。拱卫的郎卫如同玄铁浇铸的雕像,面具下露出的眼睛冷漠如冰,只有战马偶尔不安地喷着鼻息。
终于。
屠睢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郑墨染血的左臂和那包扎得异常厚实、却依旧渗出暗红痕迹的衣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抬起来,重新落回郑墨的脸上。
“郑墨。”屠睢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久居高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骊山一别,未及半载。云阳令史,秩三百石,掌一县刑名,位虽不高,责亦不轻。”
他的语调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锋锐,却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本官奉诏巡察北地,行至频阳,惊闻云阳西北山崩地裂,硫火冲天,恶臭弥城。疑有地龙翻身,祸及黎庶。遂兼程而来。”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远处那依旧翻滚的污浊烟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也被那来自地狱的气息所扰,“然入城所见,非止天灾。云阳县丞田不礼,擅离职守,踪迹全无。县寺之内,人心惶惶,案牍积尘,刑名荒废。”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郑墨身上,那古井无波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郑墨的身影,清晰得令人心寒:“而你,云阳令史郑墨,身负新创,袍染血污,印信不明,行踪诡秘。立于庭前,气息不稳,眼藏戾气。”
屠睢的声音陡然转沉,如同闷雷滚过云层,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郑墨:
**“告诉本官——**
**云阳县丞田不礼,今在何处?!”**
**“龙首塬下,那吞天噬地的火眼,因何而崩?!”**
**“你身为令史,身负之伤,从何而来?!”**
**“这满城惊惶,遍地疑云,你——作何解释?!”**
四问!如同四柄无形的重锤,一锤重似一锤,带着冰冷的威压和洞察一切的锐利,直指核心!没有给郑墨任何喘息和迂回的余地!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作何解释”,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下来,将郑墨牢牢锁定在风暴的中心!
庭中气氛绷紧到了极致!瘫在地上的赵书佐等人抖得更厉害了,头死死埋着,恨不得钻进地里。郎卫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郑墨的呼吸在巨大的压力下微微一窒,胸腔的闷痛骤然加剧。屠睢的诘问,直指要害,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审判的姿态。他看到了自己的伤,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却对龙首原下的秘密、对田不礼的死、对那指向咸阳的封泥印记只字不提!他是在逼问,还是在……诱导?
郑墨的指骨在袖中因用力而再次发出细微的**,剧痛钻心。但他脸上的神色却愈发沉静,如同风暴中心最坚硬的礁石。他没有立刻回答屠睢的诘问,反而微微抬起下颌,迎着屠睢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用同样清晰、同样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的声音,缓缓开口:
“回禀中丞。”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屠睢话语留下的沉重回响。
“下吏郑墨,自奉诏离骊山,赴任云阳令史,迄今二十又七日。不敢言夙夜匪懈,然案牍积压如山,陈年血泪未干,下吏不敢一日懈怠。所查之案,所录之证,所疑之点,皆按秦律规程,录于简牍,存于县寺库房。”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赵书佐,那眼神锐利如刀,让赵书佐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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