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断命运篇【其十】战火燎原 (第2/2页)
西线·德胜门
老杨头的铁锅缺了个口,锅底糊着层黑黢黢的油垢——那是二十年炊事生涯积攒的烟火气,此刻却成了最趁手的破门锤。他身后的伙夫们猫着腰,竹筐里的萝卜干在硝烟里飘出腌菜香,盖住了底下火药引线的硫磺味。
排污渠的淤泥漫过膝盖,死老鼠和破甲胄在污水里浮沉。老杨头用锅铲拨开挡路的铁栅栏时,铲柄上刻的“丙戌年腊月“几个字已经磨得发亮——那是他第一次掌勺的年头。渠壁渗出的污水滴在竹筐上,浸湿了盖在上层的干粮袋,露出底下用油纸包着的火药筒。
“二十年了,总算用这锅煮了顿硬菜。“他啐了口唾沫,右手菜刀剁在铁闸锁链上,左手还攥着半截萝卜——那是他特意留的“开胃菜“,就着硝烟啃得嘎嘣响。排污渠里的沼气把炊事班熏得睁不开眼,可老杨头愣是凭着炒菜练出的嗅觉,在漆黑的下水道里摸到了城防最薄弱的闸口。
“这帮老爷兵,“老杨头啐了口唾沫,看着城墙上巡逻的新兵影子,“连排污渠的暗门都不晓得锁。“他摸出别在后腰的菜刀,刀刃上还沾着今早切咸菜的盐粒。二十年没磨的钝刀,砍在城门栓上却迸出火星——那栓子是前朝留下的老榆木,早被虫蛀空了芯。
第一声爆炸响起时,城楼上的新兵还在打盹,帝国的新兵们没料到这些满脸烟灰的汉子能从排污渠钻出来。
老杨头背上的竹筐炸开个豁口,萝卜干天女散花似的撒了一地。他抡起铁锅护住头脸,锅底的油垢被火星点着,腾起呛人的黑烟。
新兵蛋子们举着火铳冲来时,正撞见这群浑身恶臭的伙夫从阴沟里爬出来,竹筐里的萝卜干撒了一地,可没人顾得上捡——筐底埋着的火药包正滋滋冒着青烟。老杨头一脚踹翻竹筐,二十斤黑火药顺着斜坡滚到城门下。
“第二锅!“他吼着把火药筒塞进城门缝,身后的伙夫们默契地排成传菜队形。当第三筒火药炸响时,镶铁皮的城门像锅巴似的翘起边角,露出里面发霉的木板芯。
城外,克虏伯炮的轰鸣像支交响乐。第一乐章是炮弹出膛的尖啸,第二乐章是弹幕覆盖的轰鸣,而老杨头的铁锅敲击城门栓的叮当声,恰好卡在乐章切换的节拍上。
“上菜咯!“老杨头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城门,手里的菜刀在硝烟里闪着油光,他抡起菜刀冲向缺口,锅巴碎屑在硝烟里飞舞,像极了炊事班开饭时撒的葱花。
城外的炮火映亮了他满是烟灰的脸,那神情不像在攻城,倒像是在后厨喊“开饭了“。
中线·正阳门
王铁山的战马踏碎晨雾时,马蹄铁与青石板的刮擦声宛如打铁。火星子溅到路边粮车残骸上,点燃了昨夜未烧尽的焦糊高粱——三个月前他的运输队就是在这里被双鹰铳轰成血雾,此刻空气里还飘着熟悉的腥甜。
城楼上的双鹰铳泛着冷光,铳管雕刻的食肉鹰隼正张开利喙。王铁山突然勒紧缰绳,战马前蹄扬起,马鬃里藏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他从贴胸口袋掏出祖传的青铜唢呐,吹出的三长两短竟带着血腥味——昨夜咬破的舌尖血正顺着哨片渗进音孔。
三百米外瓦砾堆突然蠕动。四十具“尸体“抖落身上的蛆虫和碎瓦,有个胸口插着断枪的汉子甚至把枪杆拧成了支架。他们撕开浸透血水的绑腿布,油纸包裹的迫击炮部件叮叮当当散落一地。最年轻的死士从嘴里吐出准星镜片,镜片上还粘着半颗被打掉的槽牙。
“装弹!“王铁山吼声未落,双鹰铳的炮口已喷出橙红火舌。他眼睁睁看着两个正在组装的死士被轰成碎肉,却见那些飞溅的金属零件在空中诡异地组合——半截炮管套着断手继续旋紧,沾着脑浆的瞄准器自动卡进凹槽。
第一发****炸响时,正阳门匾额上的鎏金龙纹突然睁眼。那些用夜明珠镶嵌的龙目转了三转,竟淅淅沥沥流下朱砂泪。王铁山策马冲过火网,马鞍旁挂着的粮袋突然崩裂,三个月前本该送往前线的高粱粒,此刻和守军的碎牙一起在硝烟里迸溅如雨。
护城河终于被尸体填平时,帝国钟楼的晨钟刚敲到第六响。王铁山踏着冒热气的齿轮残骸冲进皇宫,靴底粘着的稻种正和血水一起往下滴。他想起林晓牺牲后那把染血稻穗,突然明白死亡君主为何非要选在霜降这天总攻——地底的热血,终究要催熟整个人族的春天。
皇宫窗外传来爆炸声,江面帝国舰队正在炮击革命军的秘密军备码头,但很快便被革命军的新式战列舰轰成了碎片。
鎏金藻井突然炸裂,木屑混着香灰簌簌而下。
老皇帝蜷缩在盘龙柱后,瞥见窗外长江上升起十二道血色漩涡——帝国最后的铁甲舰正在漩涡中肢解,水兵们的魂魄化作青烟,汇向太和殿方向。
“你究竟是何人?敢入朕的寝宫!“老皇帝的声音被无形之力掐成细线。他看见来人蟒袍下摆无风自动,那根本不是绸缎,而是万千挣扎的魂灵织就的冥袍。
死亡君主指尖悬着半枚旋转的玉玺,印纽上的蟠龙正被黑焰吞噬:“你就是人人厌恶的野猪皮?”祂的每个字都在梁柱间荡起回音,震得满殿祖宗牌位咔咔作响。
“护...护驾!“老皇帝喉头刚滚出气音,最忠心的巴图鲁已挥刀扑上。死亡君主瞳中幽火一闪,侍卫连人带甲悬在半空,绣春刀寸寸崩裂。随着祂食指轻划,侍卫周身爆出三百六十个血洞,每一处要害都精准绽开红梅。
老皇帝瘫在丹陛上,看着侍卫的魂魄凝成一团黑雾,被死亡君主吸入嘴中。祂手中抓着一鎏金稻穗,这分明是被帝国军队处决的林晓贴身之物,此刻每粒金谷仿佛都在发出饥渴的嗡鸣。
“您...您就是死亡君主!“老皇帝突然嗅到故太子奶娘身上的檀香味——四十年前被他赐死的妇人,此刻正在死亡君主身体周围的魂丝里哀嚎。
“看来香火神道倒比活人明事理。“死亡君主抚摸着太庙方向飘来的愿力丝线,那些维系皇权的信仰之力,正被祂掌心的黑洞疯狂吞噬。
老皇帝突然抓住断裂的朝珠:“成为帝国的皇帝,并非我的本意,我最爱诗词,擅长读写兵书,或许我作为学者,应当是最出色的,可天不如愿,成为了皇储,出于政治考虑,我不得已服从家族的安排,娶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作为皇后,抛弃了自己的青梅竹马,我本想在潭柘寺了却残生......“
“潭柘寺后山的万人坑还在渗血呢。“死亡君主抬手招来十二盏长明灯,灯油里浮着童子惊恐的面容,“用九百童男炼灯油求长生时,可曾想过他们也有青梅竹马?你们苦,百姓更苦,王侯将相,才子佳人,风花雪月,我见得多了去了,不必苦哈哈的跟我倒苦水,没用,还是那句话,你们皇室这条血脉,留不得。“
鎏金稻穗突然发出尖啸,殿外传来山崩般的欢呼。
死亡君主隔空抓出老皇帝的心脏,祂尝了尝,轻蔑一笑:“皇帝的心脏也不过如此嘛,和寻常人没区别。”
很快,那团跳动的血肉在祂掌中迅速干瘪,最后只剩几缕明黄龙气被穗尖吸收。
“不过是个窃国大盗的心头精血。“祂碾碎残渣,金穗上又多了粒饱满的谷实。
当三大主力军的军旗插上神武门时,王铁山正望着宫墙上飘荡的魂火。
那些被死亡君主收割的皇族魂魄,正在琉璃瓦上烧出“还政于民“的火痕。
护城河里漂满顶戴花翎,有个新兵要去捞贵族逃难时丢弃的东珠冠,被王铁山用马鞭抽红了手背:“仔细看看!“新兵这才惊觉,每颗东珠里都映着张菜色民脸——正是帝国三百年吸食的民脂民膏所化。
子夜时分,死亡君主的身影在太和殿屋脊淡去,那些被囚禁的灵魂化作满天星斗。
最后一缕龙气消散时,江河两岸所有稻穗同时低垂,千百万个被吞噬的魂魄化作夜露,渗入这片终获新生的土地,这是死亡君主送予林晓的礼物。
不久,死亡君主亲手将鎏金稻穗交还于阿芸,让她当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