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婴儿之死(1) (第2/2页)
她跪到摇篮前的动作太急,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却感觉不到疼。她颤抖着手去探婴儿鼻息,指尖触到的冰凉让她浑身一震,整个人往后跌坐。
“怎么会这样?!”董氏猛地揪住乳娘的衣襟,指甲狠狠掐进对方锁骨,“早上还好好的!”
乳娘缩着脖子往后躲,结结巴巴道:“今日就公主安来过……她早前想抱走小姐,将军没答应……定是她妒忌……”
“崔安安!”董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唇瓣哆嗦着褪成纸白:“为何又是她?!”
军营中,石闵正在操练将士,董润匆匆赶来,脸色苍白:“将军,府上出事了,小嫚她刚出生的婴儿...没了!”
石闵手中的剑当啷坠地,揪住董润衣领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昨夜婴儿攥着他腰带穗子的温热触感还残留在掌心,此刻只有刺骨的寒意顺着甲叶缝隙渗进皮肉。
石闵踩着满地碎瓷冲进内室,靴底碾过的长命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董氏瘫跪在摇篮边的身影抖如筛糠,她怀里的婴儿小脸青紫,唇瓣上还凝着未干的奶渍。
“将军,是公主安,是她害死了婴儿!”
乳娘的哭嚎被一声怒喝截断:“住口!”
石闵猛地抬脚,靴底狠狠踹在乳娘胸口,对方惨叫着栽倒在地。
“再敢污言半句,”石闵的声音嘶哑如裂帛,“本将剁了你的舌头!”
“夫君向来护着公主,如今她亲手害了我的孩儿,夫君还要包庇她到何时?!公主的命尊贵,难道我与孩儿的命就如此低贱吗?!”
话音未落,董嫚突然夺过董润腰间佩剑,寒光在颈间拉出半月形弧光,惊得董润扑上前,左手死死攥住剑身,右手扣住她握剑的虎口,剑刃切开他掌心的瞬间,佩剑哐当坠地。
董嫚盯着哥哥掌心喷涌的血线,整个人软塌塌地倒进他怀里:“哥!”嘶哑的哭腔里翻涌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她才半月大……”
“将军,你看看她!”董润甩了甩渗血的手,积攒已久的愤怒彻底决堤:“我董润等众人抛家舍业追随你,图的是你重情重义!如今小嫚痛失爱女,有乳娘为证,你倒护着外人!看来当初是父亲及众叔伯看错你了,你石闵根本不值得我们誓死追随,也不值得小嫚为你操劳持家!”
石闵垂着头低声喃喃道:“阿姐不会……”
话音未落,管家踉跄着冲进来,手里攥着的香囊:“将军,这是公主安遗落下的……”他抖开香囊,朱砂混着蟾酥碎末撒在掌心,“药铺的说,这两样混着熏,能让奶娃吐到脱力……”
石闵接过香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喀嚓作响。
“那便请公主安前来解释一下。”
他沙哑的声音混着满心的矛盾与痛楚,那掌心的香囊,仿佛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生疼。
晚风卷着夜露掠过邺宫回廊,崔安安扒开假山石缝的手指被青苔染得发绿。
“明明早上还在的……”她掀起石凳下的艾草,露水沾湿了她的裙角。
代嫸蹲在铜熏笼旁的身影被灯笼拉成长影,“公主何苦费这神。”
“你这香囊配得奇,我这咽痛难眠之症确是缓解不少。”崔安安跪坐在满地碎叶里。
代嫸将香饼按进香炉,喉间溢出句淡笑:“丢了便丢了,奴再去御药房为公主配置一副就是了。”
侍婢捧着琉璃灯疾步而来:“公主,武兴公府的老仆候在外头,说有急事请您过府。”
崔安安眉尖微蹙:“这么晚了,可知所为何事?”
“传话的老仆只说……事关襁褓的小婴儿。”侍婢垂首,将灯柱攥得发颤。
代嫸拨弄香炉的手顿了顿:“莫不是将军应了接小婴儿进宫的事?”
崔安安接过侍婢递来的琉璃灯,眼波微动:“若真是如此,甚好!”
当她踏入武兴公府时,往日里见她便笑盈盈的侍婢们此刻垂首缩在廊下,神色阴沉,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阿闵……发生何事?”
崔安安声音发颤,目光不安地望向紫檀榻上的人影,那人始终垂着头,玄色锦袍的袖口被攥出深褶,指节嵌进掌心的旧疤里。
“公主何必装糊涂!”董润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劈来,“小嫚的女儿才半月大!你怎下得去手!”
崔安安踉跄着后退半步,裙角扫过地面长命锁碎片。
乳娘突然扑到石闵脚边,前额已磕出血痕:“将军!是公主遣走奴婢的!”
“你胡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诬陷于我?!”
崔安安的声音被董润的怒吼截断。
“住口!当年你出卖母之时,怎不说冤枉?”董润抓起案上香囊狠狠掷来,锦缎砸在她胸口,朱砂混着蟾酥的腥甜猛地窜进鼻腔,“你生父死在你手里时,可曾皱过眉?对于养母生父你都能置他们于死地,还有何狠毒之事是你做不出的?!”
石闵终于抬起头,眼瞳里血丝如蛛网蔓延,烛光映着他颤抖的睫毛,“那香囊可是阿姐的?”
崔安安怔怔地望着石闵,突然觉得这明间的烛火比晋国地牢的幽光更冷。她曾以为用十多年情分筑成的堡垒固若金汤,却忘了再厚的甲叶也挡不住人心缝里透进的风。
“是!”崔安安喉间溢出一声冷冷的回应。
“阿姐可知香囊内含朱砂、蟾酥之物?”石闵低沉着声音问道。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崔安安冷笑道:“你若信我,何需多问?你若不信,我又何必解释!”
“既然公主不认……”董润将刀尖挑起乳娘的下颌,血珠顺着刀刃滴在青砖,“这些奴婢的脑袋,便该替公主认了!”
跪地侍婢们的哭嚎骤然拔高:“将军饶命!都是公主安,将军不允她将婴儿接入宫中,她为了泄愤,才会毒杀婴儿的……”
“府中之事,还请武兴公自己调查清楚,莫要将我这个外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崔安安气愤地转身离去。
“公主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董润的剑突然横在她颈间,“既有人证,又有物证,公主还有何诡辩?”
她望着石闵纹丝不动的身影,想起幼时他总说“阿姐躲我身后”,此刻眼前这些人,乳娘的污蔑、董润的剑锋、还有石闵沉默里碾碎的信任,都像淬了毒的针,将她用十余年心血织就的情感,刺得千疮百孔。
“董将军好大的胆子!”她突然抬手攥住剑刃,鲜血顺着寒铁蜿蜒而下,“在这赵国,我仍是大赵公主。若我今日在武兴公府内出现任何闪失,赵帝定不会放过在座的任何一人!”
“伤害婴儿之人,无论是谁,我董某定不饶恕!”董润怒目圆睁地瞪着崔安安。
“若要定罪于我,还请董将军拿出证据,难道仅凭贱婢的三言两语?还有那栽赃陷害的香囊?如此不觉得太过草率吗?”
崔安安猛地推开横在脖颈的剑刃,冷漠地瞥了众人一眼,径直离去。
石闵喉结剧烈滚动,却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踏出府门的那一刻,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曾经,她以为石闵是她在这乱世中最坚实的依靠,如今才明白,她终究是个外人。人性,原是比羯人锻打的寒铁更难焐热,比晋国地牢的石壁更易生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