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平叛 (第2/2页)
“阿姐!”
他故意委委屈屈地扬起手腕——红肿处泛着青紫。
“又跟哪个羯族武士较劲了?”
崔安安的指尖带着草药膏温凉,揉过他腕间的红肿时,石闵故意“嘶”了声。
“不过是杀敌时扭了下。”他故意把“杀敌”二字说得响亮,眼角余光却瞟着她蹙起的眉尖——那眉尖蹙得越紧,他心里那战功赫赫的倨傲,便化作窃喜,“倒也无碍,阿姐替我揉揉就行。”
崔安安低垂着眼帘,如今她替他揉腕的力道,还和当年一样,轻一分怕不管用,重一分又怕他疼。
当她俯身凑近,青丝扫过石闵手背时,他闻到她发间熟悉的茉莉香,忽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燃烧,他突然屏住呼吸——这是他从尸山血海里挣来的独属温柔,是羯族权贵们看不懂的软肋。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崔安安忽然抬眸,眼神中满是疼惜。
石闵慌忙收回目光,落在一旁她为他新制的月白中衣上,“阿姐,我想……”他刚开口,却忽然想起今早董氏抚着孕肚的模样,若接阿姐入府,又该以何身份,想到此,他喉间突然发紧,像被平棘战场上的风沙堵住。
“阿姐,军中还有急务……”石闵猛地站起,他没敢回头看阿姐瞬间黯淡的眼神,没来得及取走特地为他新制的中衣。
“他终是犹豫了……”崔安安望着游廊尽头那个仓促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新制的中衣领口,那里本该绣上他的字“永曾”,却因犹豫改成了素面,如今恰似他没说出口的话,落了满身凉。
赵国内乱未熄,晋军西中郎将陈逵趁乱夺下寿春城头的羯族狼头旗,征北将军褚裒的大军更是直逼黄河渡口。
急报传至邺城,石遵面色骤变,当即命大将石闵、李农率两万骑兵疾驰迎敌。
战场上,石闵身披玄甲,手持寒光凛冽的双刃长矛,一马当先冲入晋军阵营。
这支铁军曾在平棘踏碎石冲的冠冕,此刻又将剑锋指向衣冠南渡的晋人。
褚裒面对凶猛的赵军,节节败退,无奈退守广陵;
寿春城楼上,陈逵望着赵军骑兵扬起的漫天黄沙,握剑的手渗出冷汗。当赵军铁骑的喊杀声穿透晨雾,这位晋国将领竟连夜拆毁城墙,将砖石抛入淮河阻断追兵,仓皇而逃时连帅印都遗落在渡口。
赵军凯旋那日,石遵望着大殿中跪拜的石闵,他铠甲缝隙里还沾着淮河边的红泥,却将缴获的晋军虎符恭恭敬敬举过头顶。
“臣请封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为殿中员外将军,赐关外侯爵位。”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却惊得满朝羯臣哗然。
石遵望着石闵身后数十位伤痕累累的汉军将领,忽然想起民间童谣:“羯人踞龙椅,汉人血作泥……”,他快步走下九级丹陛,亲自将石闵扶起:“爱卿之言,朕准奏。”
石闵继续进言:“苻洪坐拥关中十万锐卒,诸子皆有虎狼之姿,此獠盘踞要冲,若生异心,恐成赵国腹心大患。”他刻意压低的声线里裹挟着肃杀的冷意。
石遵低头沉思片刻,目光在龙椅扶手上的饕餮纹间游移,指腹反复摩挲着温润的玉质,而后缓缓抬头,正撞见石闵眼中炽热的忠诚,“传朕旨意,免去苻洪都督之职!”
略阳郡公府内,苻健攥着诏书的指节泛白,羊皮袄领口还沾着昨日操练场的黄土:“父亲辅佐陛下登位,鞍前马后寸功未负,如今无故遭黜,这世道当真黑白颠倒!”
廊下竹帘被风掀起,露出屏风后一抹黛青色衣角,璞玉款步而出,鬓边翡翠步摇轻晃。她凝视诏书良久,声音清冷如霜:“当年父亲在先帝面前直言公主安与庶人石宣私通,致其幽禁邺宫寺。想必皇兄与石闵都对此怀恨于心。”
昔日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眸中藏着深潭般的城府,举手投足间皆是关中大族贵女的威仪。
“昏君无德!妖女殃国!”苻洪一脚踹翻檀木几案,茶盏瓷片飞溅,“传令下去,遣使建康!”
三日后,枋头渡口,苻洪将密信偷偷塞入亲信手中,望着顺流而下的入晋船只,羊皮靴碾过先帝石虎亲赐的虎符。
深夜,太武大殿烛火下,石遵望着案头密报上的“苻洪降晋”四个大字,眉头紧锁。
中书令孟准伏地叩首:“如今武兴公总揽内外兵权,近日竟私赏将士良田百顷!军中已称其为‘再生父母’。”
“陛下明鉴!”左卫将军王鸾跟着叩首:“石闵之勇,可安天下,亦可乱天下。”
“武兴公豢养死士、排斥羯臣,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孟准额头青筋暴起,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石遵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阶下二人:“依爱卿之意该如何?”
“削其兵权!”王鸾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淮南流民暴动,雍州羌人未平。”石遵搁下笔,望着案头奏章上“平叛”二字,想起数日前石闵率汉家儿郎大破晋军的骁勇,“武兴公南征北战,麾下十万汉军将士唯他马首是瞻。此刻削其兵权……恐引动乱。”
演武场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混着士卒呼喝声交织成网。
“将军!宫中传来密信……”董润按剑趋前,指节把羊皮密信攥得发皱,他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孟准、王鸾那俩老匹夫在陛下面前嚼舌根,说您拥兵自重,撺掇陛下削您兵权!”
石闵猛然挥剑劈开木人桩,木屑纷飞中映出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冷芒。
“这帮老狗!将军又何曾得罪过他们!”副将张温猛地将手中长槊拄地。
“陛下何意?”石闵声音平稳,收剑入鞘的动作精准如丝。
“陛下拒而不受!”董润递上密信。
“陛下不疑,便无需多言。”石闵垂眸瞥了眼密信,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数万汉家将士操练的呼喝声传来,每声“杀”都像重锤砸在营帐前的羯族狼头旗上,而石闵与石遵之间,君臣情谊在这风云变幻的局势中,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燕国,望京台上传来玉磬碎裂的声响,慕容俊攥着“无忧公主薨于邺城”的密信,踩着满地玉碎站在祭台前,颤抖的指节被碎玉割得鲜血淋漓,恍若当年初见时,无忧公主翟衣上那抹灼人的红。
殿外暴雨倾盆,他抽出墙上的龙雀大环刀劈向石柱,寒光映出帝王眼底燃烧的血色:“本王誓要踏平邺城宫阙,将石虎挫骨扬灰!要让石氏子孙的血,填满漳河!”
殿外忽起狂风,惊雷炸响,仿佛在回应这跨越千里的复仇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