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掀了这天(一万一) (第2/2页)
“安宁侯,冠军侯……你们说,这一次空下二百零三个官位,今年春闱,能否挑选几个可用的人才。”宁和帝忽地抬起头。
“能。”宋言很肯定的回答道。
从古至今,无论是什么时代中原都不缺乏人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说东汉末年,群雄并起,便是宋朝末年,明朝末年的时候,照样有大才现世。
宁和帝面色一喜,眸子里忽然多出一些光。
宋言的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阴沉:“能招募一些人才,但……朝堂上更会多出十倍甚至是更多的庸才,乃至于贪官,奸佞。”他有些不忍心打破宁和帝的幻想,但血淋淋的现实终究是要面对的,想要依靠科举就扭转乾坤,终究只是做梦:“莫要忘了,现在的宁国能读书的,都是什么人。”
“世家子。”
“官二代。”
“便是所谓寒门,那也是门。”
“真正从最底层爬起来的读书人少之又少,他们又缺少书籍,缺少笔墨纸砚。”
“纵然我不喜世家门阀,不喜文官集团,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子嗣,单论学识要比寒门,比最底层的读书人更为优秀。”
宋言摇了摇头:“考不过啊。”
这便是眼前最悲哀的现实。
赵改之悄悄瞥了一眼宋言,咧了咧嘴,却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这位爷当真是敢说啊,不要命了?
宁和帝眸子里的光逐渐散了,变得有些苦涩,有些无奈,他明白宋言说的都是真的,这一次鬼洞事件,看似铲除了一大批贪官污吏,可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换一批新的贪官上位,仅此而已。
摇了摇头,宁和帝起了身。
宋言和赵改之也连忙起来。
皇帝站着,自己坐着,不太合适。
“安宁侯,天色已晚你且回去吧,接下来几日时间抄家的事情还要你多多上心。”宁和帝吐了口气:“冠军侯,你陪朕走走。”
宋言也算是宁和帝的外甥女婿了。
人家翁婿之间有话要说,自己跟在旁边的确是不太合适,赵改之也没多想,告罪一声之后便离了勤政殿。
明明已经是正月末,突如其来的大雪却是比年前还要猛烈。
雪花飘了整日。
积雪已经淹没到小腿。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行走于皇宫之中。
脚掌踩踏在积雪之上,便是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些雪花落在后颈处,便是一阵透心的凉。
宋言只是默默的跟在宁和帝的身后,不知怎地他感觉今天的宁和帝,似是有些不太对劲。
忽地,宁和帝停下了身子。
抬起脑袋,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苍穹。
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
“这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快了吧,毕竟已经入了春,总不至于一直下雪的。”
宁和帝便呵呵的笑了:“今日,杨和同宴请你,该不会是跟房德那家伙一样,要把闺女塞到你身边吧?房德那老匹夫,已经把他最宠爱的小闺女接回了房府……”
宋言便有些尴尬:“自是没有,给了我一百万银,希望我能返回平阳,继续做一个刺史。”
“一百万,倒是大方。”顿了一下,宁和帝再次开口:“当初决定将你留在皇城,的确是我冒失了。”
“原本,我以为这宁国还有救。”
“所以他们让出几个官位,换取你留在东陵,我是同意了,先将好处拿到手,到时候再想办法让你离开就是。”宁和帝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面露尴尬:“本想着,以你的脾气,担任东陵府尹,定然能将东陵城闹一个天翻地覆,真到那时候怕是那些人巴不得你离得远远的。”
“你也果真没让我失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还没做到东陵府尹的位置呢,便除掉了朝堂上二百零三个蛀虫。”
“按说,能除掉这些蛀虫,我是应该很高兴的。”
“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二百零三个官员中,有二十七个,是我的人。”宁和帝有些自嘲的笑着。
宋言一愣:“保皇派吗?”
房德之前说了,保皇派的官员有十几个个,怎地到了宁和帝口中变成了二十七个?足足多了一倍。
“有一些是我慢慢发展的,还有几个,是我精心培养,想尽办法塞进朝堂的。”
“这些人,连房德都不知道。”
说着宁和帝回头,看向宋言,脸上的表情极其怪异:“尤其是其中三人,皆是贫苦百姓出身,皇城司察觉其才能,我想尽办法安排人考核,确定其天分和心性,然后又安排饱学之士亲自教授。”
“最后又想尽办法,让他们在科举中获得名次,步入朝堂。”
“他们,是四年前开始做官的。”
“我尤记得他们发下的誓言,若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定当下佑黎民,上惩贪官,定要还宁国一个朗朗乾坤。”
“四年啊,只是短短四年的时间啊……他们便已经像其他人一样,烂掉啦。”
声音嘶哑,近乎在发泄。
宋言无言。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宁和帝为何会这般的衰颓,疲惫。
这些人,于宁和帝眼中就像是种子,能够给宁国带来希望的种子。
可当种子发芽开花,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时候,却发现树长歪了,根也烂了。
那种失望,那种痛心……就像是一下子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对宁和帝的打击难以想象。
可宁国大环境如此,入了官场,总是要被染黑。
“他们原本是社会最底层的平民。”
“因着无法忍受官商勾结的欺压,甚至有胆子准备告御状,不过只是四年的时间,他们就变成了曾经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曾几何时,我以为只要扳倒了白鹭书院,扳倒了杨家,宁国就能焕然一新。”
“现在我发现我错了,错的离谱。”
“没了杨家还有房家,没了白鹭书院还有东林书院,南林书院,终究是换汤不换药。”
“或许,唯有铁与血,方能洗刷这朝堂上的泥垢。”
宋言继续不言。
他知道,宁和帝只是在宣泄,这时候,他只要安静听着就好。
就在这时,宁和帝话锋忽然一转:“你,还是早些返回平阳比较好。”
“今年冬天太冷了,皇城司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不管是海西草原还是漠北草原,皆是大雪封山,牛羊马匹冻毙无数。”
“待到开春,无论是匈奴还是女真,定然都会对宁国发起进攻,宁和二十年……不会好过的。”
“平阳那边,若是没有你坐镇,我心里不踏实。回去的时候,把房家那小女儿带上吧,房德那老头子平日里最宠她了,还有……罢了。”
“女真那边能灭,就灭了吧,毁其宗庙,绝其苗裔,彻底除了这个后患。”
“我知,你是个神医,便是再麻烦的病,你也能给救了……”宁和帝抬头望天:“现在的宁国,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患者,早已病入膏肓。”
“若是能救,你便救一救……”
“若是救不了……”
“那便……”
掀了这天。
……
宋言离开了。
独留宁和帝一人立于雪地之间。
“主子,该回去休息了。”魏良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宁和帝身旁,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抹痛惜。
宁和帝吐了口气,转身往寝殿走去。
忽地,他停下了身子。
脸上闪过一抹痛楚,然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手下意识捂住口鼻,待到咳嗽平息,手掌挪开,掌心处便只剩下一点点猩红。
随意擦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迹,待到再次抬头,宁和帝似是又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总归还是要再撑个几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