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知心二三言、凤姐儿着恼 (第1/2页)
陈斯远搭眼瞧过去,便见黛玉一袭白绸桃红镶边交领袄子,内衬米黄撒花披肩,下着油绿百褶裙,头簪白玉,鬓贴小巧宫花,面上罥烟眉微蹙,一双眸子嗔怪不已。
陈斯远一怔,笑着又将那帕子掏出来,道:“险些当成自个儿的了……”
黛玉扫量一眼那湿漉漉的帕子,忍不住道:“什么好物件儿也值得你这般抛费心思?你若喜欢,只管自个儿揣着就是了,我还能夺回来不成?”
“妹妹早说啊。”陈斯远打蛇随棍上,果然便将那帕子收了起来。
那股子惫懒劲儿,顿时弄得黛玉哭笑不得。原本还要问及先前宝玉之说,这会子黛玉倒是暂且不提了,只道:“早先你生儿不是得了两块?”
陈斯远笑道:“那如何能一样?那两块是妹妹送的,这一块是我自个儿凭本事得来的。”
黛玉翻着白眼道:“不曾想这不要脸也成了本事。”
陈斯远不以为然道:“脸厚心黑,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黛玉歪头扫量其一眼,又笑了,道:“古怪,你既承自个儿脸厚心黑,怎地不见你来我那潇湘馆?宝姐姐几次分说,都道我朝你使了小性儿……莫非我那潇湘馆是龙潭虎穴不成?”
她本是打趣的话儿,不想陈斯远却蹙眉正色起来,略略思量,干脆靠在车厢上道:“虽不中亦不远……妹妹心下早有提防,认定了我是那等信口胡言之辈,每回见了妹妹我开口都要思量一番。既怕说了实话,惹得妹妹不解;又怕说了谎话,被妹妹拆穿。两难之下,可不就要避而远之?”
黛玉道:“我却不知我自个儿有这等本事。”
陈斯远意味深长道:“妹妹聪敏,自是能明辨真伪……唯独那等自个儿说谎却不自知的,方才能哄了妹妹去。”
黛玉刚要驳斥,说‘天下哪里有这等人’,忽而便想起了宝玉来……是了,扯谎却不自知,句句发自肺腑,转头又我行我素,说的可不就是宝玉这等人?
她略略蹙眉,心下虽对宝玉并无男女之情,却因相处数年,这会子拿宝玉当了兄长,自是不喜宝玉落得这般风评。
奈何一时却驳斥不得……思忖一番,不由有些气恼。便道:“你说实话我有何不解的?”
陈斯远笑道:“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啊。我怕妹妹真个儿想通透了,反倒黯然神伤。”
黛玉犟嘴道:“我既想通透了,便决计不会伤神。”
“果然如此?”
“定是如此。”
见黛玉小脸儿上满是笃定,陈斯远笑着坐直身形,道:“好啊,那我今儿个便实话实说……嗯,有些话不好答,我便不答。”
“好,”黛玉一口应下,因方才说起了宝玉,她便问道:“离府时你那番话是何意?”
“字面儿意思,”陈斯远道:“妹妹回想绮霰斋情形,说是闺阁女儿家的闺房可过分?”
黛玉略略回想,便知陈斯远所言不差。那绮霰斋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上的砖石都是碧绿凿花的,又岂是寻常女儿家闺房可比的?不说旁人,便是黛玉自个儿的潇湘馆也算雅致,可比照绮霰斋也失了精致。
“这不就是了?”陈斯远笑道:“老太太可是瞧着老国公征战沙场的,又岂会不知这般豢养男儿,便会将好生生的哥儿养出一身脂粉气来?妹妹再想宝兄弟身边儿的丫鬟,里里外外十五六个,哪一个不是老太太安置的?”
这也没错儿,黛玉点点头,有些不解道:“这又如何?”
陈斯远道:“即便老太太再疼孙子,这家中也不缺女儿,再没有将个好生生的哥儿当做女儿养的道理。”顿了顿,见其还是不解,他低声道:“这打小与女儿家长起来,染了一身脂粉气不说,来日与旁的女子相处起来,自是短了分寸……说不得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是撩拨啊。”
黛玉心下悚然,回想过往数年,那宝玉可不就是如此?漫说是湘云、宝钗与自个儿,便是待那些丫鬟,宝玉也极没分寸。待姑娘们好歹还不敢口花花,对一应丫鬟,口花花也就罢了,吃胭脂更是等闲。
便说太太身边儿的彩霞与金钏儿,错非宝玉胡乱撩拨,又岂会纷纷离了府去?
黛玉蹙眉思量,陈斯远所言,她心下已然认同了几分,只是闹不明白老太太这般蓄意豢养,所图为何?
那陈斯远观量黛玉神色,便出言点拨道:“妹妹莫忘了宝玉位份。”
位份?黛玉略略思忖,霎时间恍然。是了,宝玉是二房嫡次子,袭爵事轮不到他,便是二房家业也有嫡长孙贾兰承袭,按说宝玉本应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偏老太太珍而重之……
又想起先前有湘云,跟着是自个儿,后来又有宝姐姐,黛玉顿时将老太太的心思忖度了个七八分!
老太太刻意将宝玉教养成这样儿,便是要用来联姻,以填补贾家亏空啊!
想明此节,黛玉先是气恼,随即又厌嫌不已,待好半晌方才有些可怜那宝玉。
谁知陈斯远好似其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幽幽道:“要说老太太也算有识人之明……妹妹以为老太太为何只这般教养宝玉,那贾琮、贾环却都依着寻常教养?”
黛玉忍不住道:“因材施教?”
“着啊!”陈斯远合掌赞道:“可不就是因材施教。”
是了,宝玉若不是这等凉薄多情的性儿,只怕老太太再是费心教养,也不会养成这般。
忽而想起上回与宝姐姐一道儿游逛时,宝姐姐看向宝玉隐隐带了三分怜悯、七分不屑,黛玉便问道:“这等话儿,想来你也与宝姐姐说过?”
陈斯远老实道:“倒是说过一嘴。”
那就对上了。
黛玉心下反复忖度,本要挑出陈斯远说辞错漏之处,偏偏越琢磨越是这般道理。又念及自个儿也是被贾家网罗在池中的游鱼,顿时不自在起来。
眼见黛玉感伤起来,陈斯远便道:“妹妹何必自怜?千金散去还复来……那家业只当是教养银子,不要也罢。”
黛玉冷笑道:“我却不知天下间有这般腾贵的教养银子。”顿了顿,抬首看向陈斯远道:“更不知,是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你看看,好生与你分说,说着说着便要扯到我身上来。”陈斯远叫屈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黛玉想起陈斯远每月都打发人送来虫草,又拿了脉案去外头问诊,此番更是蹩脚地将一桩营生送了来,顿时掩口一笑,道:“罢了,算我说错了。”
陈斯远哼哼一声,别过头去故作气恼。
黛玉抿嘴正要言说,忽见陈斯远鬓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枚枯叶。于是身子前倾,凑过来道:“你别动,头发上有一枚——”
陈斯远歪头不动,余光瞥见黛玉身子前倾,探出葱葱玉指来,谁知方才要触及,黛玉忽而‘诶唷’一声儿紧忙往一旁躲避。
陈斯远也觉头上微微触动,抬眼便见一只灰黄蛾子四下乱飞。陈斯远紧忙一掀帘子,那蛾子乱撞几下到底钻了出去。回头儿眼见黛玉捧心蹙眉后怕不已的模样,顿时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蛾子。”
黛玉也道:“可说呢,我瞧着还当是枯叶,谁知竟是蛾子……今儿个不知怎么了,我好似与这蛾子对上了。”
说罢黛玉便有些后悔,果然,陈斯远追问道:“妹妹为何这般说?”
黛玉含糊道:“一早儿晒书,我便从书册里抖落出一只蛾子来。”
何止?那蛾子翅膀还在书册上印出一对儿水鸭子来呢。
陈斯远心下不解,却见黛玉瞧自个儿的模样略有些异样,他又非那等不解风情的,心下顿时一动……原来林妹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自个儿费了许多水磨工夫,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正待与黛玉说些旁的,外间忽而有平儿道:“远大爷,雨停了,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陈斯远一怔,紧忙打了竹帘,便见外间果然雨过天晴,又有虹桥直贯京师南北。
心下惋惜,陈斯远扭头与黛玉道:“得空我去寻你,时辰不早,咱们先回府吧。”
“嗯。”黛玉自是轻声应下。
陈斯远不再停留,挑开帘栊下了车,黛玉略略挑了竹帘,瞧着其与平儿说了几句,又去到凤姐儿马车左近说了几句,这才叫了小厮翻身上马。
待撂下竹帘,便有紫鹃、雪雁一并入内。两女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其俏脸含情、眼含秋波,对视一眼,俱都暗自欢喜。
因知晓黛玉脸儿嫩,当下也不提及陈斯远,只紧着沿途景物说些有的没的。那黛玉含混以对,心下自是另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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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雨后艳阳高照,陈斯远一径回转荣国府,这身上的衣裳竟早就干了。
香菱、红玉等自是不敢怠慢,一边厢絮叨着,一边厢伺候着陈斯远换过衣裳,正值晚饭口儿,五儿还特意从小厨房叫了一盆热汤来。
这日往返京师内外,陈斯远午间不过用了些点心,这会子也是饿极了,当下就着那芙蓉汤竟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扫而空。
吃罢往书房中闲坐,心下正思量着来日如何寻了由头往潇湘馆去,便有芸香不情不愿的领了篆儿入内。
“远大爷!”
眼见篆儿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陈斯远顿时一笑,探手招来便问道:“这是打哪儿受了委屈了?”
篆儿道:“这园子里不看僧面看佛面,自是没人敢给姑娘与我委屈……除了老爷、太太还能有谁?”
却是这阵子轮到凤姐儿掌家,近日又安插了两个账房,荣国府上下风气自是一紧。那邢忠生怕挪用银钱的事儿暴露出来,便又寻邢岫烟计较。奈何邢岫烟月例银子本就是有数的,每月差不多都贴补了家里,自个儿花用的还是陈斯远所赠的银钱呢,又哪里有余钱供给?
不料邢忠夫妇竟将主意打到了篆儿头上!邢甄氏历数过往篆儿的吃穿用度,竟生生讹了篆儿二两银子去。
篆儿一个三等丫鬟才几个月例银子?这二两银子还是她省吃俭用,加之陈斯远随手赏赐,这才积攒下来的。
眼看二两银子不保,篆儿只觉天都塌了。沮丧、气闷之下,知道不好去叨扰邢岫烟,便来寻陈斯远讨说法。
陈斯远听得好一阵愕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不已。
那篆儿哭道:“我都这般伤心了,偏远大爷还要来笑话我。”
陈斯远也没解释,朝着红玉递了个眼神儿,红玉便凑过来拉着篆儿道:“不过是些许银钱,看把你伤心的。快擦擦吧,过会子大爷补你二两银子就是了。”
“果真?”篆儿先是一喜,随即又蹙眉道:“万一老爷、太太回来又问我讨银子该当如何?”
红玉无语道:“你私下藏起来不就是了?”
篆儿一琢磨也是,这才复又欢喜起来。过得须臾,篆儿得了银钱,顿时欢天喜地而去。
一旁芸香看得咬牙切齿,权当篆儿果然是那起子狐媚魇道的。她自个儿费尽心力四下扫听,大爷交代的差事就没有耽搁的,如此,每月所得不过一两银钱左右;那篆儿嚎一嗓子、挤一把眼泪就得了二两,凭什么?
不提芸香恨得咬牙切齿,这日再无旁的事儿,只夜里陈斯远又往蘅芜苑去了一遭,奈何方才与宝姐姐相会,便有秋雨落下,二人略略亲近便只得各自分开。
待转过天来,一早儿芸香便入内说道:“大爷大爷,昨儿个兰哥儿在太太房里又惊到了,听玉钏儿姐姐说折腾了三五回呢。”
陈斯远笑着应下,暗忖贾兰果然聪明,知道不好强行与王夫人对抗,干脆折腾起人来。他心下暗忖,也不用多,再有两回那王夫人自个儿就得烦了。
这日别无他事,陈斯远习惯桩功之后便闷在书房里读书。
及至下晌,陈斯远烦闷了,这才往园中游逛。
这日阴云密布,想来又有秋雨要落下。陈斯远游逛半晌,只瞥见几个行色匆匆的丫鬟,又有几个婆子聚在一处嚼舌,莫说宝姐姐、林妹妹,便是三春也不曾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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