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善后(下) (第2/2页)
“这是打了巧仗。”邵勋笑道:“不过并非坏事。牂柯这种地方,连路都没几条,一旦据险而守,并不好打。能说降一部分贼人已然是最好的办法,便是朕去了也是这么打。罗氏如何处置的?”
“夷三族。”祖涣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血淋淋的话:“所辖之众编户齐民,迁至夜郎县城左近,计有一千七百余户。”
“不错。”邵勋说道:“接下来营建王都、庄宅,开辟道路,兴许还有人叛乱,不可掉以轻心。”
“陛下且放宽心。”祖涣说道:“臣等并非不通兵事之人,定不让贼子得逞。”
邵勋微微颔首,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祖涣退下。
祖涣离开后,邵勋踱着步子,来到了地图前。
牂柯郡几乎囊括了大半个贵州,地域面积是非常庞大的。但这是一片极其破碎的地形,各种山脉、密林、河流,成片的土地极少。并不算少的人口分布在各种小微平原、山间盆地、河谷地乃至坡地上,也正是因为地形极其破碎,他们始终联合不到一起,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名义上接受中原朝廷的统治。
獾郎只要不是同一刻惹恼了牂柯郡内绝大多数部族,他还是可以和部族首领们相安无事的。或者换个说法,獾郎就是世袭土官遍地的牂柯郡最大的土司,且与其他土司有上下之分,形成了一种异类的封君—封臣关系。
能做的基本都在做了,下面就是帮他再善后个两年,差不多就能之藩了。
如此,熏娘泉下有知,应该不至于怪他了吧?
想到这里,邵勋有些叹息,熏娘临走前并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娇儿被分封到了牂柯。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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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秋雨之中,一辆槛车艰难地停在了城市西郊。
来自桑城镇的军士们好奇地看着坐落在雨幕之中的巨大城池,微微有些惊讶。
有那苍白头发的军士喃喃道:“当年南下陈留的时候还没这座城,不应该的。”
年轻的武人们轰然大笑,道:“须卜家的动感情了。”
老兵扭头用俚语骂了他们几句,然后摇了摇头,自己也笑了,道:“汉王在的时候,我等纵横河南,何等快意,你们太年轻了,不懂。”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槛车中的人听到动静,微微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无神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汴梁?那不是邵贼的东都么?原来到这里了啊。
他又看了看押送他的兵士,有汉人,有羌人,但最多的还是匈奴人。
桑城镇本就全民皆兵,只要没超过六十岁,就不能免于征召。那个老者大概是刘渊时代的老兵了,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
他大概对刘汉还有那么几丝感情,毕竟寄托了他少年时代建功立业的遐想。可那些二三十岁的人就未必了,即便有人曾在刘聪、刘粲末年当过兵,大概也不觉得刘汉有什么值得怀念或骄傲的。
再过十年、二十年,最后一丝刘汉存在的痕迹也将消失。
一代又一代,每一代人的想法不一样。邵贼,这便是你的目的么?
囚犯仰起头,任凭雨水冲刷着他的高鼻深目。
一只眼睛已经瞎了,那是被吐谷浑鲜卑的箭矢所伤。
额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已然结疤,那是被乞伏鲜卑骑士所伤。
至于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更是不计其数,他能活着来到这里,已然是一个奇迹。
前方响起了一阵动静。
片刻之后,一队车马走了过来,为首者穿着绿袍,看样子是开封县的官员。
与桑城镇兵的带队军官交涉一番后,他挥了挥手,让槛车接了过去,押往汴梁,随后便与桑城军校找了个路边凉亭,办理交割手续。
方才那位匈奴老兵挤在外围,看不太真切,到结束时,他只看到交割公函上有“石虎”二字,那也是他仅认识的两个字,还是出发前从别人那里学的。
他对石勒、石虎叔侄没什么好感。
当年若能勠力同心,至于败得那么快么?那可是派出去收取河北的安东大将军啊。
拥有整个黄河以北的大汉,未必就不能与河南、关中抗衡。
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世事滚滚向前,碾过了一切,包括他这个旧时代的遗民。
新的一代,已然是大梁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