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贾谧入东宫 (第2/2页)
“我的心病,恐怕不是鲁公能解决的。”
“哦,我可不信。”贾谧笑着回忆道,“人之所以有心病,是因为人的智慧不足以认清自己的局限,然后画地为牢,才从心病中走不出来,而我与太子之间,太子应该记得吧,从小我就与你下棋博弈,结果是你常常因为算不清局势而输给我。下棋最能显智,说不定这次我就帮你算清了呢?”
“那可未必,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现在棋术有了很大的长进,鲁公未必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说出后,场内原本平和的气氛有些消散了。哪怕连在场的宫女都知道,鲁公贾谧性格最为自负傲慢,平日里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卖弄。
贾谧眯起眼睛,一时间没有说话,审视了司马遹片刻后,见他毫不退让,不禁冷笑道:“这么说,太子是想和我对弈一局?”
司马遹则嘻嘻笑回道:“哈哈,太久不与鲁公见面了,久别重逢,手谈一局也不碍事吧。”
“哼,也好,这么多年了,让我看看太子有多少长进。”
说罢,司马遹以眼神示意宫女,令她们拿来棋枰、棋子等棋局,他终于从榻上起身,斜靠在几子上,等一切都安排好后,司马遹微微咳嗽,伸手邀请贾谧入座。
贾谧当然不推辞,他入座之后,问道:“你我谁执黑,谁执白?”
司马遹笑道:“不须多言,鲁公丰神秀彩,当然是执白子,像我这样的俗人,当然是执黑子了。”
话不多说,两人开始在棋枰上落棋布子。与外表不同,贾谧长相阴柔,但性子很急,落子极快,而司马遹阳刚面貌,可往往三思而后行,行棋缓慢。
两人落了百余子后,司马遹抬起一枚棋子,却不落下,对贾谧感慨道:“真是怀念啊,鲁公的棋风还是一如过往,如此大开大阖,招招拼命。”
贾谧反讽道:“你不也一样?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对弈总是慢人一步,自作聪明,故弄玄虚,却往往弄巧成拙。”
等司马遹落子后,贾谧往前一尖,终于掩饰不住来意,低声嘲讽道:“你以为你的这些伎俩能吓住我?从小到大,你哪次能胜过我?有好几次,你想布局杀我的大龙,可哪一次,你不是算错了步数,被我杀得尸横遍野?”
司马遹毫无波澜,他说道:“鲁公说笑了,那时确实是我输了,但我要告诉鲁公一件事。”
“那时并非是我算错了步数,而是不想惹鲁公不高兴,所以故意输给鲁公罢了。”
“只是这一局不同,我现在想要除去心病,就不能再让着鲁公了。”
“你让着我?”贾谧闻言,当真是气极生笑,他当即准备杀溃太子,让他收回此言。
可等司马遹此时又落下一子后,他不禁愕然,在他此前看来,原本是自己优势,大龙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俨然飞龙在天。可不料此时形势为之一转,不知不觉间,太子布下的许多闲棋,在此时竟然相互呼应,形成了一道疏而不漏的大网,要将大龙困在其中。
贾谧顿时有些愕然,他第一次落子犹豫了起来,无论是飞是跳,或刺或转,对手似乎都有应对的手段。最巧妙的是,司马遹利用角部做了一个劫,即使贾谧胜了,也要连走三步才能吃掉黑棋。可若是吃掉此处,司马遹便能更加从容地布局,将大龙的道路彻底封死。
他是绝不愿意承认自己弱于司马遹的,可抬头一看,只见司马遹手握一枚棋子,颇有余裕地注视贾谧,棋子在手指间不停翻转,脸上的笑意似乎在无声地嘲讽。
沉默片刻后,贾谧突然放下棋子,冷笑说:“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但是很多时候,只靠聪明是办不成事的。”
“哦?还请鲁公赐教。”
“聪明人往往瞻前顾后,想得太多,所以才会有心病。你如今看似十拿九稳,可做事不是下棋,没有人会按照规矩来做。”
说到这,贾谧一挥手,将棋枰上的棋子尽数扫落,顿时哗啦啦的洒落在地,好似下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好半天后,黑白棋子才停止了跳动,宛如,但殿内也安静如夜。
这实在是无礼至极的不臣之举,成都王司马颖起身斥责道:“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你何敢无礼!”
“闭嘴!”贾谧抬眼怒骂道:“太子就在这里,他都没有开口,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司马颖转首去看太子,见太子毫无反应,齐王司马冏也在一旁沉默不语,他只好悻悻然坐下。
贾谧再去看太子,呵呵笑道:“你以为你赢了,可你根本下不了这盘棋,因为这盘棋我不可能输,我若输了,我有上百种办法,不会让你好过。”
司马遹微微瞑目,捂嘴咳嗽了几声后,他再睁开眼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郑重神色。他对贾谧徐徐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从来也没有过,要和你同归于尽的想法。”
“可人在世上,身不由己。这并非我一个人的决心,这是司马氏的决心。我可以退让,但司马氏的天下不能退让。无论我生死与否,都是如此。”
“希望鲁公转告母后,让她好好想想,我只有半年时间给她,我没有什么过分的条件,只要监国之权,除此之外,平阳贾氏的权位我不会擅动,甚至张华、裴頠的相位我也不会动,这已经是很宽大了。若她还不愿意,到那时候,事态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
“时间不早了,鲁公请回吧,我和太子妃约好了今日一起炊饭,我要先去切肉,就不在这里多陪鲁公了。”
说罢,司马遹也不愿再与贾谧言语,他翻身下榻,穿好木屐后,从一地纷乱的黑白棋子间迈步而出,然后坐上车舆,径直往后宫方向去了。
贾谧从未见过太子这样的庄重神态,一时有些恍惚,但注视着太子的身影远去,他妩媚的容颜渐露出前所未有的冷峻,呵笑了一声后,随即下榻而行。
他信步把脚下的棋子尽数踢开,随即笔直地走出大殿,对于身旁的两名宗王,他视若无睹。